第一一一章
“晚上好，布束小姐。” “……Good_Evening，佐藤先生。” 眼前的卫兵程式化地微笑着，右手里紧紧地牵住脚边两条攻击犬的缰绳，防弹衣上斜挎着上了保险的机关枪，左手摘下头顶栗色的军人贝雷帽，颔首致意。 布束砥信勉强地牵了牵嘴角，回给他一个疲倦的笑容。 “没想到今天您会来。” “Me_either.” 稍稍寒暄几句，布束将门禁卡刷过墙壁上的电子扫描仪，迈步径自走入身前长达100米的安检隧道。 近几个月来，同样的距离，自己已经习惯性地走过无数次了。 即便很清楚这里工作的重要性，但就跟其他需要经常进出这座设施的科研人员一样，布束也总是会禁不住在心底里抱怨几句，每次走完整套安检程序都至少要半个小时，简直繁琐到了忍耐的极限。 少女脸上明显挂着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由于困意，那双大大的黑色瞳孔，此刻也更靠近了死鱼眼的形象一些。 “Nunotaba_Shinobu（布束_砥信）。” “声频密度已确认。” 第二道环形拱状门，也随即“咔哒”一声打开。 这里是芙兰达塞维伦手下警备和保密等级最高的地下设施之一，整座基地的设计基本是倒金字塔形状，越是往下虽然越深，但面积则会一层层地缩减。 而这么一块资金投入如此大的建筑，明面上只是HCLI集团生物研发部门名下的一家下属机构，但在这里进行的所有实验项目的管理决策，事实上全由芙兰达一人做主。 ——就连这种安检关卡的电子提示音，也被她设定成了芙蕾米娅的人力声源库。 从各种意义来说，都感觉有点糟糕啊…… 布束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指纹加虹膜检查、唾液DNA身份检测、18位个人ID密码输入—— 隧道的尽头，一扇十二吨重的钢筋混凝土门，伴随着沉重的转动声，终于缓缓打开。 ——————————————————————————————————————— “Ri……kka……” “对，六花，小鸟游六花。” 这就是你的名字。 芙兰达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纤纤的小手轻轻拂过眼前少女的发梢，将弹出来的那一绺乱发，温柔地捋平。 同样是娇小的身材，白皙的肌肤，被命名为“小鸟游六花”的人造少女，是在场的几人中，与芙兰达本人样貌最为相似的一个。 时间已经很晚了。 偌大的基地内部，在这个时间还亮着灯光的工作室，只有她们所在的这一间。 布束砥信走到这唯一的光源前，还没等自己叩门，房间的电子门锁已经嗡嗡地响了起来。 “结果……麻烦你了，专程跑来一趟。” 布束只是摇摇头，视线移向旁边，看着其她那五名依旧处于熟睡状态当中的少女们。 她们，都是以芙兰达的基因作为部分参照，用【未元物质】和其它有机组分所“制作”出来的，对一切都还一无所知，如同白纸一般的“人造人”。 除了【小鸟游六花】以外，余下被随机筛选出的五个名字分别是：散华礼弥、壹岐日和、西森柚咲、八舞耶俱矢，以及桐间纱路。 经过初步的观察，就相貌和身材而言，六名少女都与芙兰达自己有着或多或少的相似之处，但经过特意的调控，六人之间各方面的差别也是相当明显——至少，她们作为芙兰达“替身”的真实身份，不会达到被人一眼看穿的程度。 而所谓的“替身”，跟外界的概念完全不同，她们六人的存在意义，绝不是简简单单地为了芙兰达“替死”而已。 ——如果芙兰达的身上发生了任何意外，那么她们六人中的一个，就必须取代她的存在意义，在必要时刻，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芙蕾米娅塞维伦，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再让下一任“替身”接手自己的位置。 越想下去，布束越感到芙兰达的心里所隐藏的那一丝冷酷。 虽说，这种做法绝没有【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中的【Sisters】们的命运来得恐怖，但从另一种角度而言，她们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如果芙兰达不幸死去，她们人生中的大量时光，就几乎等同于被白白耗费，捆绑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身边。 However，发生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个很怕死的家伙真的被干掉吧？ “都说了，只是为了最糟糕的情况所制定出的保险措施而已，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诅咒自己死掉啦……” 芙兰达一手揉着六花的圆脸，一边将一旁的【学习装置】抛到布束砥信的手中。 “最后再检查一遍。” “哦0_0” 身为从小就在生物学精神医学领域崭露头角的天才少女，外界对于自己所研究的这一门学科的误解，布束所听过的最多的争论，总是有关于“人是否可以创造意识”这一方面。 在她看来，如果说生命是诞生于一片无机物海洋当中的奇迹，那么，意识为什么就不能诞生于大脑的物质基础之上，以及一片神经细胞和无序的信息海洋当中呢？ 人类身体是由自然发育，还是由科学和人工手段得来……如果物质的成分都是一样的，那到底还有什么本质区别？ 回答是，没有。 ——布束笃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学习装置，自己对着空气发出的疑问，其实心底里早就有了预定的答案。 在这台给六位少女所准备的学习装置中，预先存储好的，是芙兰达自己的一套思维模式——原理与木原幻生和他的机械克隆人相同，这种预设固定的思维，可以最大限度地使植入相同模式的人，在针对同一个问题时，可以产生相似的解决方案，避免计划偏离的产生。 而这种思维模式，已经被布束和芙兰达给缩减到了最精简的版本——六人绝不会因为这样的植入和灌输，脑中就会产生与芙兰达相同的人格。 说不定，只要芙兰达一直愉快地生活在芙蕾米娅的身边，最终很可能会性格迥异的六人，她们还有机会过上属于每一个“自己”的，完全不同的人生。 无论是布束砥信，还是芙兰达自己，都不会希望有用到她们的一天。 ——————————————————————————————————————— 六花的头枕在芙兰达的肚子上，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 布束其实一直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使用【未元物质】，来作为构成她们身体的物质组分之一呢？ ——少女轻声笑着，冰凉的手指触在沉睡的六花脸上，使睡梦中的她依旧不由自主地凝了凝眉。 金发少女的指尖，以极缓慢的速度溃散成一点点发光的颗粒，自然地融合进六花的体内，四处游荡一圈，又从发丝间悄然飘出，回到芙兰达的手掌原本所处的位置。 【未元物质】是不应存于现世的物质，要维持它的存续，就像电脑的CPU一样，垣根帝督的大脑也需要不停地运转；同样，要生产出新的未元物质，也需如此。 但是，数量已经成了一定规模的克隆大脑，以及垣根帝督的外装代脑，已经由木山春生所提供的脑波调频连接系统，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静静地放置在芙兰达的【随身空间】当中，组成了一个声势浩大的“百脑汇”。 学园都市的其它研究机构自然也已在垣根帝督的大脑里分了一杯“羹”，但在这座都市里，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与现在少女所做的相同的事情—— 随身携带一个【未元物质】流水线生产工厂。 而这个工厂的整体调配，全由【树形图设计者】的仿制机体进行管理，这些未元物质能够准确地整合在一起，精密地结合成复杂的人体结构，这是只有量子计算机才能办到的成果……至少，计算力极为有限的垣根帝督，是永远也不可能做到这点。 更何况，芙兰达在以前资助暗部【STUDY】关于菲布理的实验的时候，就已经积累了“以自然界中不存在的物质制作人类生命体”的足够经验。 本来，一个人全身上下的所有细胞，每隔七年，就会完整地新陈代谢一次。 那么，衰老的器官、坏死的组织……身体上的每一个部分，一样也可以由【未元物质】轻松替换。 当然，前提是自己和这六人的身上，没有出现任何异常问题……到那时，才能让芙蕾米娅也享受到“永生”的乐趣。 一旦一切如预料中进行——这，就会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朽”。 ——————————————————————————————————————— 几乎透明的光粒，融合在黑暗的视野当中，几乎与那零星的几点亮光，分不出任何差异。 很快，如拼图的组合一般，三个一模一样的金发少女，同时出现在了芙兰达的面前。 这些，的的确确是在瞬间制作出来，没有人格意识与自我感情的“人偶”……也是芙兰达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制造出来的消耗品“替身”。 终于，准备就绪。 光点的颜色不住地翻滚着，在芙兰达的手心中，一片虚无的空气里，一顶海蓝色的八角猎鹿帽，仅仅眨眼之间，便很快地组建成形。 少女仔细地打量几下，满意地将帽子戴在头顶。 日出之时，她会赶往第十学区。 在学园都市唯一的墓园中，她已为麦野买好了一块墓地。 ——那一定也是她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