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两千年公历的第一个月一直没有太多的阳光，路上的行人缩手缩脚，匆匆忙忙地来来往往，而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这个浩浩荡荡的大军。 虽然每天与木易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可我在工作内外都刻意地与木易拉开距离，除了公事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即便是在办公室内，除非有决策性的问题需要请示木易，否则，我基本低着头跟一堆文件或者电话作战，绝对不会跟木易讲多余的一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木易让我觉得有些危险，深沉的心思被包装在看似温暖的外表下，叫人捉摸不透。 木易对此似无可奈何，又只能放任自流，他配合着我的态度，既不主动靠近，也淡然面对着我的疏离。 在木易的指导下，我渐渐地学会了帮他过滤各种文件和邮件。需要签核的纸质文件倒还好，毕竟已经过各部门的经理过滤和审核，审核的规则也在繁重的工作中一遍遍地重复后了然于胸，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已经能做到往往扫过一眼，就能迅速地决定该文件的归属，然后整理归档。 叫人头疼的，是大量的邮件蜂拥而至，令我应接不暇，尤其是作为理工渣的我，刚开始在收到与技术有关的邮件时，一堆数字和符号令我的眼睛疲累不堪后仍然不知所以然。面临这样的情况时，我并不喜欢去麻烦木易，而是跑去陈得那里虚心请教，问清楚这些符号所代表的含义，再细心的整理编排作出说明后发给木易。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代码，每天回家后反复温习，以便同样的问题不会麻烦陈得两次，以至于每天，我几乎都是抱着记事本睡着的，慢慢也捋顺了。 迁址前的一个星期三，木易终于忍不住问我为什么舍近求远而不直接问他，我的回答是：“木总，我想你应该很忙，所以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木易对我客气得近乎于陌生的语气不以为意，反而认同地点点头：“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你要尽快学会安排我每个月的行程单，从二月一号开始，我要知道我每天每时每刻要做什么。”他看了看桌上的日历，“唔”了一声，又说，“时间有点紧，如果周末不加班，你还剩三个工作日。” 这个周末，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休息，二月一日，迫在眉睫，我也一早跟老爸老妈报备过这几个周末应该都不能回家。昨天新办公室所有的工事才刚刚完成，今天上午还在施工现场看办公家具的安装进展，周六打算请陈得和技术部的几个同事帮忙去现场一起检查所有的强电和弱电，还有在木易的指导下买了一堆那样高级的各种办公设备，也是约了这周六送货，刚好请陈得他们帮忙验收安装。这周六都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我霍地站了起来，瞪着木易，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好笑，木易并没有因为我以为的滔天愤怒而改变他五官原本的水平线。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怒气冲冲，他嘴角略弯。 不知道过了多久，巧得很，我和他的手机同时响起，于是，一场我认为会一触即发的战事暂时被压制了下来，我和他各自接听电话。为了不影响他，我把我的手机从文件夹中翻出来后，准备走出办公室听电话，一转身发现，木易办公室的门没有关，而陈得和小晞正站在门口，我的眼神对上他们时，他们的表情表情好像是那种原本有一场好戏看，结果却峰回路转没有看成令他们有点失望的样子。 我顾不上理他们，是疯丫头打来的，话说我这些天忙到天昏地暗，快两个星期没见她也没通电话了。 疯丫头在电话里神神秘秘地说：“雪茵，我们老板娘来了，我们公司突然改变分包策略，将一整个模块分包给你们公司这件事情，我们老板娘刚刚在公司跟我们老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又听说两家公司即将成为邻居，还是同一天搬进去，想邀请你们二月一号晚上一起庆祝。” 我无暇思索这其中会发生怎样波澜壮阔的场景，迟疑地问：“我们公司都已经安排好了，再有什么变化我怕也来不及调整了。” 疯丫头想了想：“以我们老板娘的个性想做的事情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你最好跟你老板先通个气。” “好吧，”我心里头突然浮现华逸深那天晚上双手合心放在脸颊边示意我好梦的神情，莫名地有一丝忧心从心底升起，“那先这样吧，我手上还有事，要是真有变化，我们再通电话。” 挂完电话我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公司门口的时候，陈得正准备出门，看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雪茵，你有没有想过，木总为什么会允许你有脾气，全公司是不是只有你敢对木总冷眼相待？其实，在工作上，木总是一个非常强势和坚持的人，作为他的手下，从来都很清楚，永远不要在他那里讨价还价。”他似乎很赶时间，摇着头看了我一眼，没等到我回应，就急匆匆走了。 这段日子跟陈得相处得不错，他是个技术男，总是有什么说什么，在华宇的时候一直在木易手下做事，一向很敬重木易。听了他的话，我沉默了好一阵子，其实我自己也明白自己确实有点仗着木易对我的那点心思耍起了脾气，如果是以前的姚经理，再无理的要求，我还不是统统照单全收，我想，我是有些失了分寸了。 调整好呼吸，我回到办公室，看见木易正拿电话抵着下巴想事情，连我进去都没在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 不过几秒钟，木易就发现了我，笑着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拿着公司刚给我配的笔记本电脑，满腔怒气早已偃旗息鼓，走到他面前谦虚地说：“木总，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制定您的行程单，该从哪里入手？我会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整理好你二月份的行程单。” 木易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下，打开电脑，跟我商量着说：“雪茵，我知道就剩几天时间，确实有些赶。不过，工作的事情也不宜拖延，要不这样，我们一起找个时间找陈得研究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老实说，这个行程单该做成什么样，我确实一点概念也没有，只能点点头说：“好，那木总你安排时间。” 木易松快地笑了笑，征询着问我：“我明天有事需要外出不在公司，后天下午怎样？就是怕耽误你周末回家的时间。” 我微微笑了笑：“木总，你安排时间就好了，我这个周末不打算回家，一来不想跑来跑去，想休息一下。二来下周恐怕会很忙，周末再想想还有什么没准备，也好以防万一。” 木易听完后，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会儿，然后又好像松了一口气似地跟我说：“那好吧，我这周末必须回一趟吴州，约了有几个老同学要谈些事情。” 我点点头，觉得应该把疯丫头跟我说的事情跟木易先说一声：“木总，刚刚那个电话是我那个同学打来的，说是，SEP公司有意与我们在二月一日那天一起庆祝。” 木易“嗯”了一声，难得地皱起了眉头说：“我也接到电话了，华逸深的女朋友，也就是SEP公司的真正老板，说的正是这件事情，我已经拒绝了。不过，这女人挺缠人的，电话里有些不依不饶，扯了好久。” 木易的口气好像对华逸深和他的女朋友在公司里微妙的地位有些了解，这让我有些意外。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吧，木易混迹商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了解对手的细节，也许每个商场中人都是这样的呢，我这样对自己说。 木易定了星期五下午三点，在那之前，陈得需要设计出一个程式，包含了总经理在内的所有部门级以上主管每天计划要做以及是否按计划实施和完成的事情，如果没有，那变更后的详细内容如何，并且将所有人和事相互关联，并且个人只能根据权限调出跟自己有关的事情进行查看。木易只给了陈得一天一夜的时间，而这件在我看来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的工作，陈得毫无异议的接受。我瞬间明白了陈得跟我说的那番话！ 第二天，木易不在办公室，我依然在文件和电话中匆忙地结束了一天。过了下班的时间，同事们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夜幕降临，整个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收拾好后，也打算走，突然发现，同事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整理各自的物品想要搬离这里，大大小小的纸箱堆满了各个角落。 心中有些感慨，毕竟这是我毕业后第一个工作的地方，而且听说这间办公室还没有找到新的租客。以前总觉得这里很旧很小很拥挤，这一瞬间，却因为空旷而让人觉得有些空荡荡的，想着它以后有一段时间将会都这么空着，心里就开始有些难受了。 我用自己的脚步来来回回丈量着，人总是有感情的，即便你一直以为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又或者你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在意的人或者事或者物品，对着的时间久了，到了说再见的那一刻，还是会依依不舍。 我走回木易的办公室，透过窗户静静向外看去，远处的繁华霓虹在冬夜中并不能温暖这栋楼的孤凉，这样看出去，这栋楼与这个城市的格格不入是显而易见的。 我想起那天，也是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天茂大楼的三十九楼，想起那时自己欲伸出手去攫取满天星辰的心潮澎湃，而现在，我却只想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眺望着远处的喧嚣，这样的感觉，似乎也很好。 而最终也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那张无人的办公桌，木易的白瓷杯静静地安放在他的桌上。 他的桌子有点乱，我在想，作为秘书，帮总经理整理办公室是不是分内之事呢？电视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 木易杯子的内壁有一圈明显的咖啡色痕迹，那是因为他喜欢喝咖啡而留下来的。我想了想，找来了几个纸箱，开始帮木易收拾东西，就快搬迁了，让自己尽快进入角色做一个称职的秘书吧。 木易从来不避讳我，他经常会让我帮他从抽屉或者柜子里拿些文件或物品。我在他右手边抽屉的最里边，发现了一个盒子，顺手打开，一堆记事贴随意地堆满了整个空间，我拿起来一张张地看，心中有一处地方被悄然触动。 “今天终于又见到雪茵了，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真好。” “我终于可以跟雪茵一起工作，以后能天天看见她了。” “我第一天来上班，这个傻丫头就想跟我辞职，还好，我把她留下来了。” “我今天第一次约雪茵，可是她拒绝我了，我有点难受。” “雪茵在生病，真想打个电话给她。” “今天雪茵回来上班了，她看上去恢复得很不错。” “我假公济私把雪茵搬进来和我一起办公，可是她看上去好像很不满意。怎么办？” “雪茵傻傻地应付那些电话的样子真可爱。” “雪茵总是不太愿意理我，我好想请她吃顿饭，可是她看上去冷冰冰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今天又跟雪茵一起出去看工地了，可还是没有开口请她一起吃顿饭，我好笨。” “今天又碰到华逸深了，我不喜欢他看向雪茵的眼神。” “雪茵在皱眉，不知道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雪茵真聪明，一教就会，真希望她笨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多教她几遍。” “唉，雪茵遇到问题宁可找陈得也不来问我，我有点不高兴了。” “雪茵撑着下巴的样子很好看。” “雪茵今天生气了，生气了的样子也很好看，我以后就偶尔逗她生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