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近忧
傍晚时分，临虚城连家一处老宅内。 烛光摇曳的密室中，气息沉闷如一潭死水，光影下依稀可见一道身影蜷缩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 靠近东墙之下，是一张紫檀的太师椅，一位老者四平八稳端坐其上，神色渊沉似海，但青筋暴起那只手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波澜起伏。 狂怒到无以复加，得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平复的，老者此刻的心境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可比起以往，这一次可以说是心若刀割，五内如焚。 老者自然是连春秋，在得知爱孙失踪之后，他费尽心力，将连雨带到府中一番严厉逼问，得到的却是连珏已死的噩耗。 连雨彻底成了傻子，根本不懂得扯谎伪装，危言恫吓之下，吐出的绝对都是实话，虽然有些含糊不清，却大致将幻境中发生的情况描述出来。 其中的细节略却不提，关键只在一点——下手者之人乃连霄！ 结果始料未及，连春秋在一阵欲杀人般的狂怒之后，全身开始流露出怨毒的气息，如果不是惮于连霄已成清虚门弟子的事实，他或许早已下令将其挫骨扬灰。 在一阵狂怒之后，连春秋不禁反思：他的珏孙儿平时性格虽然跋扈了点，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缘何却遭此毒手，想那凶手连霄不仅逍遥方外，而且一一举登入清虚门，日后岂不要反了天？ 越想越是咽不下这口气，本着维护临虚城利益兼为孙儿报仇的想法，连春秋也顾不上什么长者风仪，他就是豁出老命，也决计不让连霄这凶手猖狂下去。 如此想着，连春秋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彼时清虚门人还未离开，他要抓紧时间赶过去，一举揭发连霄的卑劣行径，即使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正准备出门，忽然这时密室之外传来一阵不谐的吵闹声，似乎有什么人急着求见。 连春秋调整了一下脸色，命令左右看住连雨，随后迈步走了出去。 密室之后连着一片花园，此刻正有一位身穿褐色长袍，面相焦急的人在那里争执着，连春秋走出来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六儿子——连铭旌。 话说这六子乃是连春秋与一位侍妾酒后癫狂所生，一直以来不受待见，在连家中的地位跟普通的外围子弟毫无而致，就连连春秋自己也不甚喜爱，从小到大没拿正眼瞧过。 正以为地位卑微，连铭旌也有自知之明，对待长者不敢稍露违逆，对待晚辈亦是巧言讨好。 今日这是怎的，难道他也知道连珏已死，自信心膨胀到想要取代连珏在府中的地位不成？ 连春秋正一肚子无名火，看到这个不讨喜的庶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脚步噌噌走上前来，双眉一皱，厉声呵斥：“宗族重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老夫？” 连春秋一发话，正与守卫争执不休的连铭旌立即停手，唯唯诺诺道：“父亲大人，孩儿知错了！” “我乃是连家长老！” “是，长老！” “你明知此地严禁擅闯，缘何还要跑到这里喧哗放肆，难道你想要老夫动用家法不成？” 连铭旌的眼里露出一丝怯色，情不自禁退了半步，方才惴惴不安的道：“铭旌知错，只是有些事情太过紧迫，等不及通禀，方才犯了规矩，还望三长老莫要降罪”。 彼时，连春秋一心想着到清虚门人那里告黑状，中途不想耽搁太多，故而摆摆手不耐烦的道：“有什么事情暂且搁下，等老夫回来再行处理，你回去候着便是”。 话一说完，连春秋举步欲走，不料连铭旌却一把将其拦住，难得违逆了一次：“三长老且留片刻，铭旌确实有要事禀告，而且是关于珏公子的”。 连铭旌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将“珏公子”的三字咬得清晰无比，用心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在听到有关连珏的消息之后，连春秋神情一下子重视起来，并急切道：“还不速速道来！” 连铭旌犹疑了一下，看了看门口的闲杂人等，面有难色：“长老恕罪，此事牵扯颇大，铭旌有些不放心，能否进到密室里面，容孩儿详细禀报？” 连春秋皱了皱眉头，似有不悦，但既然关于爱孙连珏的事情，他就勉为其难的包容一下。 “既然如此，那随老夫进来吧！”话说完，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密室之中。 …… 临虚城平头百姓聚集的坊市中，连霄的家就扎根在这里。 在他年幼的时候，父亲便已离去，本来有一位大哥，却也英年夭折，留下他一人孑然于世。 父亲在离世之前，从雪地里捡回了三弟，也就是连问，四年过去，傻小子已经长成了大个子，足足比连霄高了半个头，笑起来憨憨的。 本来连霄尚未受伤的时候，两兄弟互相依附，日子艰苦一些总算活的下去，但遭遇jian人暗算之后，连霄人生毁了个七七八八，在临虚城饱受欺凌，连过普通人的生活都成了奢念。 不仅如此，早先因为连霄声名太盛，猝然失去一切之后，影响难免牵连到连问，本来论资质悟性，这小子也是有机会冲击聚气境的，最后却无可奈何与修行一途失之交臂。 对此，连霄除了内疚还是内疚，如今他咸鱼翻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弟连问，在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里，是这个口笨却心巧的弟弟撑起了天，暗暗在背后给一个兄长无言的支撑。 如若不然，连霄早已不知堕落到何等地步。 现在，连霄浴火重生，再度成为临虚城第一人，三弟连问的辛苦与付出总算没有白费。 独自穿过满是异样眼神的街道，连霄回到了家中，三弟连问还需到城中的酒楼做事，需要半天才能回来。 清虚门的接引使者告知他，今晚给予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准备，明日准时启程前往清虚门，猝然得知此信，连霄抓紧时间赶回了家。 他坐在简陋的祖屋里，环顾熟悉的一切，往事历历心头，临虚城纵然小地方一个，而且颇受了一番波折，但毕竟是其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难免生出几许伤感遐思来。 眼下就要离开，唯一挂念的就是三弟连问，虽然这傻小子凭着一双手也能养活自己，但毕竟上面还有三大世家的存在，连霄很担心三弟再次受到波及。 而事实上，连霄脱颖而出被录入清虚门，城中三大世家有很多人暗自不服，事成定局之后，他们对连霄已然无可奈何，却不妨碍他们会将怨恨发泄到连问身上。 连霄扪心自问，三弟为自己已经承受了太多不公，倘若再次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他这个做哥哥的将永不心安。 是以顾虑之下，连霄这一回来就有些忐忑，一方面是更远大的前程，一方面是兄弟手足，简直叫他无从取舍。 正当其左右为难，如坐针毡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连霄起身出门一看，正是三弟回来了。 长成八尺大汉的连问嘴角洋溢着笑容，因为在路上已经听到二哥将拜入清虚门的消息，他感到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走路的时候连脚步不由自主的轻快起来。 当看见门槛处的二哥时，大个子也不会说什么漂亮的赞语，只知道挠着后脑勺憨憨的笑。 看到这幅温暖的笑容，连霄本应该高兴的，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倒有种莫名的辛酸。 拉着这位天赐的三弟走到一旁坐下，连霄第一次说了语重心长的话，言语之间带着淡淡的愁绪，以及难以表达的歉意。 连问在听了二哥的话之后，露出毫无芥蒂的笑容，拍着胸脯道：“二哥，你大可放心，我连问福大命大，有什么闯不过来的，你好生拜师修行便是，若干年后你若得空归来，兴许见到的不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大家子哩！” “这憨货，看来人长大了，心也不小了，都开始学会物色媳妇了！”连霄暗道一声，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两兄弟有声有笑的谈论着，直到天色将晚，连霄才想起收拾行囊。 然而就在他起身入屋的一刻，篱笆扎成的院墙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接近黯淡的霞光下，一道身影迈过门槛，出现在两兄弟面前。 连霄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连家的传功长老——连巽。 说起传功长老，连霄自是铭感五内，若没有他老人家的地煞劫建议，或许也就没有今日的连霄。 难得长老光临寒舍，连霄急忙上前见礼，并添上大难不死的谢意，一起给表达了出来。 传功长老看着连霄，一脸的欣慰，说了几句意味深长的砥砺之语，跟着就要离去。 连霄看着长老的身影，浑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急忙追上前去道：“弟子还有一件事情劳烦长老，还祈长老定要答应于我！” “哦，何事？” 连霄指了指三弟连问，一五一十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孰料传功长老淡然一笑，回道：“小事而已，你且放心修行即可，有我连巽一日在，绝不叫人欺负了你这弟弟”。 没想到长老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连霄激动的快要掉下眼泪，无以为谢，干脆俯身磕了几个响头。 解决了关于连问的后顾之忧，连霄心中一块大石得以放下，收拾行囊的时候也踏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