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世间是非谁会知
荣武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三日，未时一刻 “日食？” 东城门外，上官若倩坐在马车外望着缓缓昏暗的天空，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在此刻陡然加快。 “没事的、没事的！”上官若倩轻轻摸了摸肚子：“你爹爹马上就来了，乖！” 忽然飘起的飞雪并没有影响到城外的人，上官若倩望着帝都内扬起的漫天飞雪，不发一言。沿着城墙四四方方的雪痕，始终没有跨出东门半步，帝都内外，一冬一春，极为诡异。 上官若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东门，这时，身后的杏儿碰了碰她，道：“夫人，要么杏儿去城里看看吧？” 她没有说话，她知道他会来，因为他答应了她，他们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他一定会来！他会亲自教他们的孩子读书写字，教他们的孩子做一个如同他爸爸一样的正人君子。 “夫人……夫人……夫人！” 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杏儿便冲出了东门，看着她慌张的样子，上官若倩的心“咯噔”一下，虽然在心中早已隐隐有了预感，可是她的左眼角还是滑下了一滴眼泪。 “夫人，城里乱了，他们说……他们说老爷被太宰党给……” “柳冰会回来的。” 上官若倩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东城门，脑海里，依旧是丈夫出门时的背影，越渐模糊。 “他答应了我，他会回来的。” 上官若倩嘴角咧开了一抹笑容，只是那颤抖的嘴唇却难以掩饰她心中掀起的何种惊涛骇浪……一滴眼泪滑过脸颊，无奈而伤。 “你说是不是呀！”她愣愣的，仿佛在问自己的孩子，可眼泪如汪泉一样难以遏制，倾泻而出。 清晨，丈夫还吻了自己，告诉她会带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不管这天下崩裂如何。如果她知道，那是丈夫最后一次抱她，她一定会紧紧地拉住丈夫的衣角，又怎会避开他的吻？ “他会来找我的。” 上官若倩仰起清秀的脸颊，固执地凝望着东城的城门，漆黑的眼眸仿佛可以洞穿生死时空。 …… 酉时一刻 东城城门已然戒严，此刻的东城城门处已然汇聚了数千禁卫军队，他们每个人都是西岚帝国的精锐，然而此刻却在保护着一个女人……或者说，还有一个孩子。 “若倩，我们走吧？” 御亲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柳冰他……他确实被太宰一党的余孽杀了……” “你骗人！” “你们都骗人！柳冰没有死，他说过会带我走的，他说过！” 上官若倩突然发疯了一样朝着自己的父亲叫嚷道。 “唉！” 御亲王叹了一口气：“不就是一个小子么，有什么好的，这两年来他那样对你，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的？日后父王会给你找个更好的……” “他答应了我和孩子，他会回来找我们的。” “什么！你们有孩子了？” 御亲王骤然失色，身体一个踉跄，身后的羽眼疾手快，一把将御亲王扶住，但后者还是险些跌在了地上。 帝都新岚的寒风从来没有这么寒过，比冰锥刺痛人的脊椎更加寒彻。 …… 荣武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晨 慕御史死亡一天前 御亲王府 “杏儿，你所报属实？” 昏暗的烛光下，御亲王皱着眉头，凝视着自己女儿身旁的那个小丫头。 “是小姐亲口对奴婢说的，慕御史打算扳倒太宰后便带小姐离开帝都，永不回来。” “哼！这个小杂碎，竟然还想把我的女儿带走！要不是若倩那么喜欢他，而他还有点用处，本王早就宰了他了。平日那样对我女儿，还想带她走，痴心妄想！”御亲王狠狠砸了一下茶杯，冷冷地道：“本还想看在若倩的面子上放他一命，既然如此……那你便为灭太宰大业做最后一次贡献吧！” “羽。” “在！” “你去找莫夜，叫他想个办法把慕柳冰做了！毕竟老丈人杀女婿，这总归是不好的。” “是！” …… 荣武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是日夜晚 漆黑如墨的夜色，那顶蓝色的轿子缓缓停在了乐福客栈外，幽深的如同蓝色的幽灵。 “我已经答应你的条件了，为何还来找我，我凌影可不是食言的人。”黑暗的房间内，凌影背对窗户冷声道：“明日大不了陪你演场戏罢！” “呵呵呵，这个莫夜自然知道，只是……莫夜深夜来此，其实还是为了令师妹。”莫夜在黑暗中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缓缓地走到了一个椅子旁，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哦？” “令师妹与慕柳冰应该是相识吧？” “这与你何干？”凌影皱眉冷声道。 “说的对，这是跟本殿下毫无干系……”莫夜笑呵呵地道：“不过却与你剑神有关系。” “此话怎讲？” “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喜欢秋落的吧？” 凌影在黑暗中皱眉，不知道为何莫夜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言不发。 “如果我告诉你……令师妹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过那个男人，而且还是魂牵梦萦……” “够了！”凌影心中一阵烦躁，冷喝道。 “呵呵呵……” 莫夜笑道：“凌影兄是个明白人，一个令女人魂牵梦萦的男人……她如果要忘记那个人，那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将那个人彻底地抹除在这个世界上。” “哦？” 凌影缓缓挑眉，转身问道：“莫夜公子不会如此好心来担心在下的情事吧？杀了慕柳冰，对你清流又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哈！不愧是剑神，心思如此缜密。”莫夜在黑暗中拍手笑道：“难道剑神不认为，像慕柳冰这样的人对我清流而言。少一个，便是一个么？” “哼！” “话我已经带到，剑神自请思量。” 说着，莫夜缓缓弯腰，作了一个揖，悄悄退出了凌影的房间，在坐过的桌子上留下了一条写满字的白色布条。 凌影捡起布条凝视，蹙眉片刻后，方才对着床上拉着帘障的地方弯腰抱拳：“师叔……” “这个清流蛮子提醒的不错，你身负重伤，只能依靠饮烈酒减缓疼痛，可却也不是办法。” “这我知道。”凌影轻描淡写地道：“不就是一死吗，又有何惧？” “那剑神一门的传承呢！”苍老的声音冷厉而充满威严。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在落儿，她是我剑神一门的全部希望！可如果她心中还因为情难以放下，老夫又怎么放心把剑神一门交给她？咳咳咳……” 闻言，凌影缓缓皱眉：“那场邪派大战，我虽然获胜但却也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剑神一门的最终重担必须由师妹承担。一个难以却情的剑神的确难以挑起尊府剑庄的担子……只是不知师叔的意思是……” 片刻后，从帷帐内传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明日，杀！” …… 帝都外数百里 “师叔，您什么时候来的帝都啊？”骑在马上的秋落今日梳了一个马尾，精致的脸庞上充满笑容，她偏过头来对着平行的老者说道。 “嘿，老头子我一个人在百桂山待的难受，过来看看小落子不行呀！”老者须发皆白，干瘦的身体骑在马上，仿佛风一吹便下来了。 “行！”秋落笑道：“不过师叔啊！” “怎么了，小落子？” “我们路过帝都外的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剑侍弟子啊，该有上千人了吧？” “小妮子真是眼尖，不多不少，刚好一千五百人。” “师兄调集这么多剑侍弟子做什么……哎不对，师兄呢？” “凌影小子呀！他要留在那里，你才能出来啊？而且，他还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杀错人呢。” …… 荣武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清冷的帝都，寒风难敌。 外面依旧飘扬着纷飞的大雪，丝毫没有要停止下来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如疯了一般下着。 “快，给老子包围乐福客栈！” 不知从何处涌来密密麻麻的军队，拥堵了整个帝都街道，寸步难移。 “客栈内有朝廷反党，冲进去，格杀勿论！” 这一天，帝都内掀起了一场震惊大陆的惊天血战，当代剑神凌影缓缓从乐福客栈走出，身后率领五百剑侍子弟一路从乐福客栈杀到城西御史府，浑身血痕累累，剑侍子弟仅余精锐一十三人！ 凌影手握着长剑，鲜血从银色长剑上滴滴答答洒落一地，这是慕柳冰死后的第三日。 这三日，他终于看清了这一切，整个帝国的百姓凡是听闻慕御史遇刺者，皆从远方赶来，一路哭拜。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杀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日黄昏，当代剑神凌影率剑侍弟子一十三人于御史府书房外扣头自刎，斩杀六大王部之御亲王部一万三千八百三十三人！ 剑神为何自刎？又为何自刎于御史府内？这成为了西岚末年不解之秘，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只会随着历史的尘埃最终淹没。这世间的一切是非正误，又有几人能道的清楚呢？ 前代剑圣独孤浊骑在马上，看着那开心释怀的秋落，此刻的她还并不知道慕柳冰已经死了，然而却好像依旧那么开心。 …… 慕御史遇刺当日下午，城内御亲王部调动频繁，汇聚帝都。然而此刻却传来上官若倩伫立于东城门的消息，御亲王亲自率领精锐前去接女儿。然而那天，御亲王的心情并不好，反而回府后并未因扳倒李太宰的事情而开怀，反而大为抑郁。 …… “师叔，我留下。” “不行！府内消息，御亲王调集了重兵守在帝都，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是突然秋落与我一同消失，御亲王也会起疑心的，我身为当代剑神不能单独留下大批弟子做牺牲！” “凌影小子，你……” “师叔……一天了，您也看到了帝都百姓所做的事情。我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杀错了人……如果是，我甘愿用命向慕柳冰的夫人道歉！” “而且……我想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落儿拼尽生命所保护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慕柳冰到底是一个贪官，还是受百姓爱戴的清官！” 骑在马上的独孤浊，老眼看着秋落仿佛忘记世间一切烦恼的背影，干薄的嘴唇在春风中哆嗦着：“慕柳冰……我剑神一门对不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