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难为

    一大早，桑晚就由竹枝搀扶着，缓缓走在了甬道里。因在丧中，长及三尺的美发只有挽成单螺髻，只簪着一支纯银绵福长簪，鬓边分饰两朵雪白宫制珠花，身上自然是一色的缟素。来来往往的宫人见着了，都纷纷过来行礼。竹枝奇道：“主子，您这些天都在屋里，他们又不认识主子，怎么都来行礼。”

    桑晚素来喜欢她天真灵巧，当下也不恼，耐心解释道：“我领着那么些人大摇大摆的走在这里，又是子媳重孝。宫里到处都是人精，就算不认识我，总也是新帝妃嫔，见礼是不会错的。这样眼观六路的本事，就是你将来要学的。”

    竹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悄悄说：“主子守礼的很，若说大摇大摆，那也是李主子，她才是..."话未说完，已经被桑晚瞪了一眼，低声道：“荒唐，这样的话，你也敢在路上说，当心我回去叫香痕治你。”

    竹枝缩缩身子，再不敢造次，她今年也才十三岁。去年开春桑晚以侧妃身份嫁进了楚王府，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要煞煞他的威风，派来的人非老即少，再不就是歪瓜劣枣。桑晚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也没多说，好在娘家陪房的下人经用。所以府里的奴婢大部分都发到别房使唤。还是香痕看中了竹枝聪明细心，力求留下来的。但那之后她管教也极为认真严苛，把她当成了大人来要求。是以竹枝的心里对于香痕姑姑的敬畏只怕比对桑晚更多。

    不一时，桑晚主仆已经走到了灵堂，漫天的白帆压顶之势而下，竟压得她一时喘不上气来。守了这些日子，女眷们都有几分疲惫，时辰尚早，里面只有李妃和段采馨在说话。李妃一见着她，叫了声：“原来是晚妃到了，昨天听你的大宫女来禀告说今儿要来，我还不信呢。您千娇百贵的，一点小病就能躺上半个月，这么些日子人影不见，怎么要起丧了，反倒勤快起来？”

    桑晚知道她迁怒，只得道：“jiejie说的是，我的身子实在不顶用。从进了七月就没好过。因为怕是时疫传染一直未敢前来，眼下稍稍好转，怎么敢不来进些子媳之孝，让jiejie独自cao劳。”

    李玢看她语气谦卑，伏低做小，心里好受一些。其实她何尝不知道桑晚恩宠稀薄，又无子女，实在算不上什么心腹大患。可是日期嫡妃有身孕这个消息好似天上一道惊雷，炸在了她的头上。

    她是最早服侍今上的侧妃，早在今上十六岁时就已进门。原本先帝早年为今上定下的徐国公府洛家的嫡长女年纪尚幼，先帝就和今上的生母皇贵妃商定，先立侧妃繁衍子嗣。待两年后再迎娶正妃进门。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洛小姐在成婚前夕一场急病香消玉殒。此时李妃刚刚为楚王生育了长子，坊间都传言她会升为正妃。

    但是，谁知一场期盼，先帝还是立了洛家小姐的庶出meimei为王妃，李玢当时只能抱着牙牙学语的幼儿，看着那个仅有14岁的少女入主王府，原本的希望都成了一场空。

    她心里常想，若是洛大小姐也就罢了，自己的父亲身为从四品转运使，也抵不上人家开国勋戚的地位。可是现在的王妃不过是个庶出的，据说亲娘是个丫鬟出身。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年纪，却要永远凌驾于自己和孩子之上，怎么能让她不恨的咬碎了银牙。特别是后来长子早逝，她更认定王妃是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妻妾之间纷争不断，从来不曾安生过。

    但也有让李妃庆幸的事，那就是楚王对这位王妃敬重有余，宠爱不足。多年来王妃一直未有孩子，自然也不甚得势。反观李妃后来生的乾询却健康成长，实际上成为了王府的长子。而楚王子嗣单薄，多年来除了乾询只有身份低下的段选侍生养四皇子。如今，夫君一跃成为天下君王她狂喜之余也不免暗自揣测：如果储君嗣位也能。。。

    可是这些子想法还没成型。皇后的身孕却让一切不再可能，立子以嫡不以长，这下子别说东宫之位，就是在王府中留下的地位只怕也不保了.但现在人家正在势头上，她恨的眼睛出了血，却也只能拿更加不得宠的侧妃许氏出出气。谁让她是洛家的外甥女，洛王妃的正经表妹呢。

    说话间的功夫，同出自潜龙府邸的刘侧妃和秦选侍，还有先帝留下的各位太妃太嫔都陆陆续续的到了，大家都寻了自己的位置。时辰一到，云板连扣之声响彻九霄，执礼太监一甩浮尘，尖声道：“举哀”，众人一齐跪下，放声大哭。

    桑晚跟着众人流泪，心里也着实有些泛酸。纵然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一朝薨逝，无非是陵墓显赫些，丧事轰动些罢了。到底是什么都没带走，包括那无上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