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惠全

    秋风送爽，九月的日头已经不像夏日时的灼人，太后娘娘一日兴之所至，在后妃们请安后提议两代女眷们一起去上林苑赏花，底下的哪里会扫她的兴，一个个地都跟在太后，皇后的华盖车后，乘搭宫人抬着的软轿。

    上林苑本来是汉朝时的皇家园林，朝代更迭，自然已经湮灭于千年历史之中。但是天朝建立之处，太祖皇帝因为亲祖母是外族蛮女，最是忌讳别人说皇族血统不纯。所谓欲盖弥彰，大约就是要故意找出些典故来证明自己身属华夏正统，所以不管宫殿还是园林，都选取了些史上的名胜古迹来命名。

    既然是皇家园林，自然少不了凉亭等供贵人休息，太后言明要到集卉亭赏景，早有洒扫上的宫婢提前打扫归整，迎接了几乎半个后宫的主子。

    太后入座后，看着一应安排妥当，亭下菊花如海，心旷神怡，道:"果真是来对了地方。"

    洛皇后正欲开口，李贤妃抢着道:"到底是太后娘娘见多识广，像臣妾们素日里说起上林胜景，除了沉香亭就是碎玉轩，哪里还知道有这个好去处。"

    太后心情不错，难得有耐心讲解道:"哀家也无非是比你们在宫里多待了几十年罢了，沉香亭那边牡丹开的好，春天赏花无处可比。而碎玉轩临河，视野开阔，看戏是再好不过的。集卉亭还是当年惠全皇后二十五岁芳辰时，先帝为其修建，寓意先皇后集百花之美，乃花中之王。后来，唉，总是来的人不多啦。"

    底下的众嫔妃似懂非懂，哪个也不敢贸然接话，桑晚确是明白她那声叹息是为何。惠全皇后林氏乃是英国公的嫡长女，十五岁起就被太祖皇帝礼聘为皇子妃，是先帝的原配。先帝虽然是太祖嫡子，但是齿序靠后，初登帝位时还未至弱冠，而太祖另外两个儿子秦王晋王都已经拥有了庞大的势力。

    而惠全皇后身后的英国公一脉却始终坚定地站在嫡系皇统这边。而先帝对于发妻也非常爱重，成婚四年身边也不沾二色。

    可是一切都在太宗三年那场大乱中改变了。

    那年，年轻的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势要荡平鞑旦，以报父皇兵困宁远之耻。早有异心的秦晋二王趁着机会，潜行进京，攻破京城，围困皇宫。

    幸而留守的惠全皇后也非无知妇人，在劣势之中尚能窥得先机，抢先一步关闭宫门，配合禁军死守禁宫。

    那秦晋二王既然有心谋朝篡位，又怎么肯入宝山而空手回，最后竟然派遣亲兵锁拿英国公府上下百口，吊在两军阵前，威胁惠全皇后交出玺授，宣布退位诏书。

    惠全皇后自然不肯，结果亦非常惨烈，她的所有亲人，出了征战在外的英国公，皆被逆贼用羽箭射杀。虽然很快，两个逆王就在天津卫总兵的攻打下兵败身亡，可是这一场兵祸却实打实的存在了。

    英国公回朝之后，看着这满目疮痍，至亲惨死的境况，五内具焚。可是他连找到一人仇恨都做不到，逆王已死，难道要找他的女儿，一朝国母来承担这一切吗？

    此等难言的煎熬，让他在数月之后中风而死。

    而桑晚之所以会知道的那么详细，不仅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在此战中成名，更加要紧的是，她早逝的生母，恰恰是惠全皇后的同母胞姐，因为刚刚出嫁而躲过一劫的许林氏。

    虽然桑晚对于生母的印象已经模糊，可是她也知道母亲性情刚烈，至死不肯与惠全皇后相见。

    而她小的时候，每次进宫，惠全皇后都会特意抱抱她，尽管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不能久站，脸色苍白到吓着幼年的桑晚。

    后来，父亲曾经感叹，“主辱臣死，当时那等情况之下，先皇后纵使交出国玺，难道就能保全自己的母家吗？不过是平白教亲人们身后带了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就是你母亲和外祖父，也会受到牵连。你母亲固然伤心，可是先皇后除了伤心，只怕也愧疚地很，之所以早逝，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斯人已逝，许多事情也成了过眼云烟，不复有人记得。

    可她还知道，当年先帝要处置她时，还是念及了发妻的情分，否则一个勾引皇子离间天家兄弟的罪名，纵使不立马“暴毙”，也不免要青灯古佛地过一辈子，总不能是指给一个闲王做侧妃。

    想起和这位“闲王”过的日子，桑晚也觉得尴尬无奈。但总归，她还能好好的活下去。

    终究，桑晚还是要感谢姨母的。

    她在这边想着往事，别人脑子里也有自己的转头。华太妃已经开口道：“臣妾入宫晚，倒是不曾知道这个典故，可是此处景色宜人，没有人来岂不可惜，多亏了太后教咱们知道。meimei以后啊，定不能再教这集卉亭荒芜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