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成长
我结结实实给怔了一怔，心头顿时五味混杂。 先前闲时我曾思量过，他若送，到底会送我什么生辰礼物，是黄金百两还是十里红妆云云…… 可有期你不是皇子吗你不是很有钱吗，为啥礼物是根木簪？！即便金银于我其实没啥用，你也得表示得有点诚意好不好！ 因此次悲愤异常、落差巨大，心头此话实在包不住，竟给活活吐了出来。 身后人仿佛早已料到我有此想，指尖在木桃花上细细摩挲，解释道:“师姐，这是铁杨木，木质极为坚硬，可千年不腐。” 我回头悲愤地瞪着他。说到底它还是根木头啊！ 他眸中尽是委屈，纠结半晌，双颊飞红，到底吐出几个字来:“这个……这个，是我雕的。” 啊咧？ 我再度给他一怔，怔毕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抬手将木簪抢来，对着阳光仔细分辨。 这木簪簪身光滑圆润，尾上三朵桃花一瓣一瓣的纹路都刻得清清楚楚，一朵含苞欲放，两朵风华正好，若不是因木簪特有的棕褐色，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桃花。 有期他、他几时有这么好的雕功了？ 背后人话中仍满是自责:“我知道，比起金银珠宝，你和师父都远远更重视人界苍生，所以我离开长安时，带走母留给我的财物，全数散给家贫的百姓……你的生辰礼物，我只能如此了，这是三个月前开始雕的，也不知好不好。” 听罢，我气鼓鼓的心忽然变得空落落。我委实不知还有这层缘故，那个因不满和自私而生气的我，分明才是最应自责的。 “雕得很好的，从来没有人送给我……这么特别的礼物。”我似乎飘然得不知该说什么，“我很喜欢，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有期。” 此次，怔个结实的人换做了他。 “以前的有期总是心念复仇，连笑都笑得勉强，每一个背影都是落寞的。”想起过去的他，我还真觉着鼻尖有些酸，“现在，你能走出自己的魔障，师姐我替你高兴。” 他愣了小一会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已经变得像你与师父的性子了。” 我为了师父守护苍生，有期为了我泽被百姓。我们三个，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原来都已活成了彼此的模样，互相扶持，互相鼓励，一起朝着未知的未来走下去。 将来如何，无人知晓。 但至少此时此刻，我们还站在一起，保护着彼此的愿望，这就足够。 身旁人一手揽住我腰后，一手拿过这支木簪，格外小心地别入我鬓间。 “我的阿湄美若桃花，胜似桃花。” 我老脸微烫，对他狠推一把:“酸！” …… 在白胡子掌门那领了忘尘剑后，我俩气势汹汹直杀晗幽小殿。 师父那肩膀一伤，委实有几分严重，他又不愿让我以草木神力治疗，只能拿蜀山最好的灵药养了三日才见好转。 这三日我与有期寸步不离地在跟前守着，他替师父煎药，我替师父端汤，他给师父念话本，我给师父揉腿脚，天旋地转忙似陀螺。 其实晗幽身子虽金贵但不娇贵，我俩为他忙乱至此实有多此一举之嫌，可这样，至少自己心里舒坦。 第三日，一股风夹着蜀山最新八卦吹入耳中。 这八卦极为稀有，大部分竟为对我与有期这等孝顺的溢美之词，然八卦怎可能不移本心，溢美之词背后—— “晗幽上仙近来虽说受伤，但身体仍然康健，你们看，他的两个徒弟夜夜在跟前伺候。一连几个晚上我偷偷去听，上仙屋里黑灯瞎火，可竟还有微微娇喘，第二日若非祝师弟神色憔悴，便定是神女姑娘双目迷茫，可见上仙实是……” 面对晗幽小殿不远处公然而论的一群蜀山弟子，有期云淡风轻，但我哪容得师父背后的闲话，捋袖子要去干架，却被他死死拽住:“师姐，稍安勿躁、平心静气、和气生财。” 那些闲话弟子多为刚刚入门，救不了苍生斩不得妖魔，是以才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闲得有时间扯八卦。我不去教育教育，还指望蜀山的牛鼻子自我教育？ 有期似乎看出我愤然的想法，傲然道:“师姐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我半信半疑。 果不其然，第二日，闲话弟子们一个不见。 究其原因，是有期动员了晋南松和他家表妹李归雁，在蜀山组建志愿团队，在蜀山精英稳定大唐局面的情况下，下山帮助安定大唐边境，加入者可得晗幽上仙亲笔墨宝一件……他奶奶的我就说为啥昨个师父练了一天的字！ 问及师父，他极为赞许:“如此能调动弟子救助苍生，未尝不是好事。我不过写几个字罢了，阿湄，你不必对我关心得和那些婆婆mama隔壁大娘似的。” 听得我一朝苍老几十岁，仰头望天，倍感物换星移、沧海桑田。 但至少，耳根子清净了。加之白胡子掌门将我捧在手心里，只望我将来能抡了魔神，琐事不来打扰，耳根子更清净。 我并非不担心辛羽和人界灾祸恶化，但现下那头有人顾着，这头师父倒上升为主要矛盾，在师父面前，我得集中精力不是。 再过两日便是我生辰，这日我同有期正与晗幽谈笑风生，一不识好歹的蜀山小友闯入，径直对我道:“神女姑娘，山门外有一位红衣女子想见你。” 我甚是疑惑。 须知我向来习惯独来独往闭关锁国，知己好友没有两个，此番一个女的来找我，这什么情况？ 蜀山小友又道:“她还说，希望祝师弟与神女姑娘一同前去。” 有期同我一般茫然，与我面面相觑，双双没一点动作。 晗幽眉头一锁，问那小友:“来者何人？” 小友意味深长地看向我:“她自称是神女姑娘的亲人。” 一道惊雷贯天而下。 这“亲人”二字不得了，说得轻巧，这蜀山小友哪知道山门等的是魔神辛羽！ 晗幽深深吸气:“阿湄，你以为……？” “我……这……”虽然惶惶不安，可我能以为什么，只能破罐子破摔，“她不会伤害我，我……我去看看。” 晗幽脸上写满不信:“她神智已不清醒，你这就去，委实太过危险。” “她是来找我的，我若不去，整座蜀山都将陷入险境。”我挺直腰杆，拔出忘尘剑，“我去去就回。不为求死，只求更多人生。” 晗幽愣了一愣，狭长的眸中氤氲出几丝温柔:“原来，当年那个待在木叶园里的任性神女已经长大了。” 严格而言，我并非是“长大”。只是不久后会血祭三皇神器，人之将死，啥都能豁出去，何况性命。 可他这样温柔的眸中，隐隐含着的却是迷蒙的失落。 我想说我不会有事，可不久于人世的人怎可能会没事。哪怕是违背本心的骗，我也编不出字来。 “师父，我们去了。”除却这句话，我什么都说不出。 他默默地颔首示意，依然是萧索的神情，脸略略别过去，仿佛看见我，就是看见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他……害怕我长大懂事。 同有期离开小殿时，世间一切如常，没有两界战乱，没有至亲相残。我还是师父膝下承欢的徒儿，还是迷惘不知归处的木叶神女，头也不回地赶往山门，是为了见自己的母亲。 后来，我总会想，如果我在这匆忙中能回一次头也好，可我到底，一次也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