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高空中浮云飘摇，掠过我的脸颊时有蒙蒙的水汽在肌肤上凝成薄薄的水珠。

    析决半趴在我的肩头，呼吸时呛了风狠咳两声，口中血泊泊淋在我的战甲上。他咳了几口血似乎好受了些，竟然说了几个字：“满意了吗？”

    我背对着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很想道歉很想说几句宽慰的话鼓励一下他让他振作一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都快死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坚持着！”说完我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怎么就不能好好说句人话。

    他稳了稳强弱不平的呼吸，喘了几口，说：“转过来。”

    我愣了愣，趁着蓝宇飞驰平稳，快速转了身，和析决面对面坐在蓝宇的背上。析决嘴角挂着血，他低头看着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擦完发现手上也都是血，越擦越凌乱，苍白且很无奈的笑了笑：“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狰狞可怕？”

    我摇摇头：“没有，一如既往俊逸无双。”析决苍白一笑，心口的重创血流如注。我张了张口，鼻子一酸，眼泪汩汩而出，伸手去堵他胸前的伤口，“你坚持着，晚星带你去找医者，坚持着。”

    “我尽量。”他宽慰般的拍拍我的肩，“晚星，如果我没有坚持住，告诉樱珂，我对不起她。”他说话气息薄弱，这么虚弱竟也把话说得如此顺畅，“要她务必好好地，告诉她，我君殿析决此生能娶她为妻，死而无憾。”

    我抽泣一声，抬起脸看着他：“说遗言了吗？振作一点行不行！”我哽咽难语，呜咽了几声抬起头急促道，“你不能死，析决殿下，你不能死！振作点好吗？！好吗！！！”

    蓝天下流云堆雪。析决看着我焦急的样子，不由得苦笑：“动手之前怎么不这么想？”话刚说完，他连咳了几声，带出大片鲜血溅染蓝宇的背，伤口的血从我的指缝间溢出来，红的铺天盖地。他仿佛被抽尽了浑身力气一般，软软地倒在我的肩头，“晚星，记住我的样子了吗？”

    这话说得十分奇怪，自小长到大，我怎么会不记得他的样子？我勉强笑道：“当然记得。”他又咳了一声，我害怕的抱住他，不停地说，“殿下你不要吓我，快到了，坚持一会，就一会，就一会！”

    析决张开手，掌心一点紫光萦绕，旋即，一串金铃出现在手中：“记得这个吗？”我咬着唇不住点头，泪水纵横交错。这串金铃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在降神台边，析决殿下说以此为信物向我求婚，吓得我说话都不自在了。

    析决将金铃放进我的掌心，合上我的手指让我的手攥住金铃，轻微道：“我也记住，晚星的样子了。”我无声落泪，析决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在我的肩上闭上了眼。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终于知道少说点话了，少说两句可以多撑一会儿，撑到医者面前，一定有救的……

    手指颤抖着移向析决挺直的鼻子，摸索到鼻尖，指腹在他的鼻尖下停了很久很久……

    “晚星是很害怕我吗？”

    “叫我的名字吧，不然，和我meimei一样，喊我哥哥！”

    “晚星，用这个信物向你求婚，你答应吗？”

    “我既然要娶你，就要保护你啊！”

    “晚星，若有一日真的无可奈何了，可以来找我。”

    “我没那么多话要说，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一股浊气涌上心头眼底，化作眼泪滚滚而下，五脏六腑似乎被人活生生血淋淋的剜出来，痛的不知所然。我死死的抱着析决，喉头里胆汁破裂一样苦。

    涕泪横流之际，我忽然想到了一样东西——水金莲子。

    水金莲子是半心所化，可以救我救子夜，能不能救一救析决？我捧起析决苍白染血的脸，郑重道：“要道歉自己去跟樱珂说，你想死，本宫准了吗？”言罢拍拍蓝宇，“回阿修罗大营见女帝！”

    蓝宇十分给面子，立即调转方向飞驰向阿修罗大营。

    狆禹刚刚召见完流川御，我牵着背驮析决殿下的蓝宇走进去营帐时，流川御扑上来就抱住我：小妹，你回来了！”他说着将我推开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怎么浑身是血，你受伤了？”

    我看了看身上被析决的血染红的衣甲，摇摇头，沙哑道：“王兄康复就好。”

    狆禹的目光疑惑地看向蓝宇背上的析决，挥退流川御，坐到自己的座上喝了口茶，翻开案头的卷册，道：“飞泽背上这小子我记得，当初为了你跟我动手，被我一顿好打！”

    我没反应过来，不解的“啊”了一声，想起来狆禹初初复生之时，我与她一见面就开打，结果打输了，后来析决殿下从墟洞中出来试图救我，结果被狆禹打的鼻青脸肿。

    “他死了……”

    狆禹放了卷册，展开手中的新折扇给自己扇了点风：“我不擅长处理尸体，这小子死了你就找个地儿埋了，带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声音哽咽，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狆禹挑了挑眉：“你这架势，不会是想要我救人吧？”

    我咬着唇点头。

    狆禹重新拿起卷册在手中：“救不活，不救。”我急火上心，狠狠拍了下狆禹的桌案，哐当一声巨响，狆禹不屑的瞥了我一眼，低头翻看卷册，“我没那本事，你找我还不如找你那个仙人朋友，她的医术倒是厉害。”

    “济慈可以治病救人但她不能起死回生。”

    狆禹毫不犹豫道：“我也不能。”

    “水金莲子可以啊！”

    狆禹将手中的卷册掼在桌上，冷言道：“你知道水金莲子是什么吗？”

    “半颗人心！”

    “错，是半颗光明之神的心？唯有光之神可以化半心为水金莲子。”她站起身，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和你母后现在都只剩半颗心，你想用谁的？”

    我噗通跪在地上，膝盖被地面刻磕一阵锐痛，我急切道：“用我的，我也是光明之神，我可以！”

    “是，你的确可以。第一，水金莲子取自光明之神，也只救光明之神；第二，必须同时救两个人，两人的年龄和灵力都要相仿；第三，不可以为了救人而刻意杀人；你说说该怎么救他？你要知道，君殿子夜那小子两次都是沾了你的光才得救的，我与你母后主要是为了救你，顺便救他。”

    “你是始祖神，你活了百万年，见过那么多经历那么多你救个人会没办法吗？”

    “没有。”狆禹淡然的看着我，起身离开座位，朝我伸出手：“起来，要么埋了，要么还回去。”

    埋了，还回去？我凝滞着呼吸，木讷的看向狆禹，咸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温热的蜿蜒在脸颊上。

    “起来。”

    我摔坐在地，回头看着蓝宇背上伏着的死去的析决殿下，他才一千多岁，他将来要掌管神界成为君临天下的王。他一直都那么优秀，那么努力，如果一定要死一个，我情愿死去的是自己甚至是子夜也不希望是析决，不该是析决，怎么能是析决？！

    “为什么会是他！”所有的希望瞬间崩溃，我捂着脑袋尖叫痛哭。

    狆禹叹了口气，蹲下身道：“别哭了，今天你能赶去救你父王我很欣慰。”

    ……

    我腾出一间营帐，狆禹用强大的造物术帮忙幻化了一口玉棺，我亲自端来热水，一点点为析决擦去脸上身上的血污。

    犹记得七百多岁的时候，和纳雅去山林里玩耍，误闯了一条高山龙的巢xue，被那条龙追咬着跑了半个山头，后来纳雅跑摔在地，高山龙张嘴就要吃她，我壮着胆子折回去，握着手杖和那条龙殊死相搏，龙尾横拍下来，我挡在纳雅身前，用纤弱的脊背硬扛了那天昏地暗的一击，后来，析决带着他的侍卫赶来救了我们。见到析决的那一刻，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更英雄的英雄了。

    我用沾着温水的巾帕擦着析决嘴角的血，抚摸着他苍白冰凉的脸，泪中带笑：“英雄，你就这么倒下了吗？”

    夜色降临，一名士兵骑着快马赶往阿修罗大营，跪在父王面前说：“陛下杀死神界二王子，军心大振，前方将士士气鼓舞，红叶城破城指日可待，请求军营再支援三千人，并请陛下亲征。”父王大喜，立即下令要亲率三千人前往红叶城。扶晏和流川御舒心一笑，狆禹皱了皱眉。

    我拔开临晓剑，一剑挑了那士兵的喉管，血水滚落，那士兵死死瞪着我，直挺挺地倒在父王脚下。流川御一愣，扶晏不解，狆禹依旧皱了皱眉。父王勃然大怒：“晚星，放肆！”

    我收剑回鞘振振有词：“阿修罗界连马都没有，何来一个能策马奔腾的探子？”

    父王愤怒的表情僵住，恍然顿悟：“有诈。”

    我深深吸了口气：“君殿子夜最擅长诱敌，十之**，是他带人来了。”君殿子夜用兵之精，在我看来也没有多么不得了，但是他十分懂得拿捏对手的心思，假意投降诱杀奉涯三万大军，假意败逃诱父王进扶摇谷，这一回，又想利用父王求胜心切将他引出阿修罗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