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怕你不来

    举目眺望，望断河山。

    高大的百年梧桐，枝叶繁盛，即使只是树顶的枝干，也依旧粗壮得可以随随便便坐一个人上去，绾婳双臂撑在身后，坐在枝干之上，将临安城尽收眼底，风掠过发梢，底下钟磬声悠悠传来，甚觉心静。

    上官孑却在身后哇哇叫：“绾婳，你没事带我爬这么高干嘛？！”

    绾婳却只懒懒撑着下颌，望向天际薄云，全如浮光掠影，幽幽倒映眼底，“你不是喜欢高高在上么，我就让你享受一回，还不谢我？”

    “别闹，这么高摔下去真会死人的！”上官孑不干了，不成想才低头，却发现脚下山林在日光的照耀下，随着清风摇曳的美景也同样让人陶醉，鼻尖传来淡淡的梧桐清香，此刻竟是比刚才更加眩晕了。

    他平日里胆子的确不小，不怕打不怕杀，却独独怕高！

    上官孑见绾婳竟看也没看他，便想要换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姿势，谁知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底下的树干便轻轻晃了起来，他赶紧抓住旁边的树枝，坐在她身边、另一根枝干上的绾婳也立刻抓紧他的手臂。

    好半晌，树干终于不再晃动，上官孑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看来他真的有些弱了，连这副身体都快不听使唤了。

    绾婳没说什么，默默地收回手，随即不客气地笑哼一声，昂起下巴道：“皇帝你敢骗，右相你敢玩，连掉脑袋都不怕，还怕摔死？”

    “我敢，那是因为我有能耐！”

    “真有能耐还会受制于人？”

    “谁受制于人了，那是你方才没瞧见小爷的威风。”

    “你所谓的威风就是借你爹的名号来狐假虎威？呵，是挺威风。”

    上官孑眼神一黯，方才见到她时的欣喜之情也已去了几分，眸底明显多了一丝受伤神色，半晌他才咬牙切齿道：“你少看不起人。”

    绾婳似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失言，却并未开口解释。

    上官孑瞅了她半天，见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拿后脑勺对着自己，颇感没辙，脚尖往前蹭，两手抓着塔脊，一点一点努力往她身边挪，嘴里嘟囔着：“难得见上一面，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好脸色么...啊——”

    由于一时分心说话，脚下打滑，上官孑本就恐高，此时遇到这番状况早已是三魂吓掉了七魄，也幸得绾婳及时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抓住他，他也直接抱住她的手臂，被她一拖，稳稳地坐到了她身边去。

    风声吟吟过耳，高处不胜寒，疾风掠过，吹起她一头青丝。

    她的手臂看起来明明那么纤细，却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量，上官孑仿佛惊魂未定般不肯撒手，细细喘了一阵气，抬头见她眼神复杂的盯着自己，心一颤，强颜笑道：“怎么这会儿又只知板着个脸了？”

    绾婳此时实在没闲情与他打趣，只说：“上官翎如今人在哪儿？”

    没等他回答，又谨慎道：“对了，红舸呢？”

    上官孑张口欲言，心里似有感触，默默看她一眼，才道：“红舸自大哥幼时便照拂在他身畔，为他分忧，此次却不知为何......”

    绾婳却哼道：“她如今都背叛了上官翎，还说什么真情？”

    “唉，世间真就无一人可信了么？”上官孑闻声垂眸，自顾闷声。

    不知想到什么，绾婳突然忿忿道：“不会的！”

    这话看着明明是冲着空气说的，却像面前正对着某个人一般，上官孑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见得她神情才所意识，忙说道：“我信你！”

    绾婳一愣，回头看他，上官孑也正注视着她，等待回应般的期许。

    她的阿彻......

    不会像这样，即使笑，也总含着些沉重的阴影。

    即使是在她给出承诺的那一瞬间，在他脸上，快乐总是稍纵即逝，情绪不管激动他也会在瞬间沉淀到了深处，变得冷静，变得捉摸不透。

    他从来不坦率，也不直白，更不会主动开口说他要的是什么，只会死死抓着不放，明明还不是他的东西，却用看待专属之物的眼神来注视，来碰触......他是个谜，雾花幻梦般，仿佛随时会消失或变样。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微微颤了一下，却发现上官孑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她心中一个激灵，慌忙抽回手，也再顾不上动作太明显令人受伤，不去看上官孑落寞的神情，她目光游移不定，只能选择转移话题，问他：“你已知红舸便是那红衫蛊女，还要护她吗？”

    好在上官孑倒是那种极容易受打击又极容易恢复自信的人，听了这话只蹙眉，半晌才道：“我总觉得，当日大哥不该被她挟持的。”

    当日红舸明明插翅难逃了，可偏偏大哥就在那个当口出现——

    一切都那样巧合，巧合得令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的深意几何。

    绾婳没有说话，上官孑往后躺下，仰望蓝天，突然低声道：“罢了，具体情况已经在查，我们暂且不聊这个了。现在这种自由的感觉，我都好久没有感受到了，绾婳，还好你来了......我真怕你不来。”

    “想我来做什么，我就是来了也救不出一个自愿寻死的人。”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听了这话定是要恼怒的。”上官孑似在自言自语，心中暗道：这丫头最是不喜身边亲近的人欺她瞒她了，果然。

    绾婳眼神一动，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再开口。

    上官孑见她眉心纠结，正想轻声宽慰几句，却被绾婳先一步打断了，她一时难以分说，忽见得右相一众走狗寻来的踪迹，忙抓住他道：“你先回去扮好你的纨绔，有些事我仔细想过，再来跟你说个清楚。”

    说罢径自松手，施展轻功，便急急飞身而去。

    上官孑闻言不禁瞠目讶然，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她，身躯却一个不稳，忙抓紧树干，慌忙扭头看她：“绾婳，你别走——绾婳！！！”

    白衣飘掠，如风疾行，几个起落，便失了踪影。

    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就离开了......

    上官孑眼神一黯，只觉心内空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相见欢，别时难。

    他想要成为能和她比肩的人，他从来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错。

    或许，只是时机不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撑着自己渡过那段最脆弱的时光，磨练出坚硬的灵魂躯壳，再也不露空隙。

    仔细想过，说个清楚。

    再次见面，她微笑着用这样一句话，击溃了他所有的遐想和侥幸。

    只是时机的问题么？

    上官孑莫名地......觉得没有把握了......

    那千户率人赶到树下，把上官孑给解救了下来，上官孑心中正烦闷得很，一众人等自是又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臭骂，却有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