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服是不服

    红舸捂住他腹部伤口，咬着牙，眼中却全是比这伤更痛的凄苦：“没错，我恨她，也恨你对我的无情，可是比起对你们的恨，我其实更恨我自己，是我自己太过优柔寡断，是我没有早些动手——”

    上官翎缓缓偏开了目光，面色也稍稍缓和，看她哭得像个孩子，不禁苦涩一笑，说道：“红舸，你这是何苦，爱我，偏又这般恨我......”

    最初不过是因为他心底的那一丝怜悯作祟，将她带了回来，才导致如今的孽债重重。也许，自他将红舸从天音阁手中救出那一刻起，他们三个人纠缠不休的命运，就已经被命运暗自布下了局。

    明知红舸暗自对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他却从不阻止，只一味地躲避，这说起来，本就是他的错，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时的同情怜悯，最后竟造成了他们三人今时今日的不死不休——

    “我说了...我明明说了的...”她颤然一笑，泪珠滚落。

    “我明明说过她不是我杀的，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她被压垮般，声嘶力竭地哭喊，仿佛要掏尽自己的力气来辩解。

    上官翎见她如此痛苦，心中亦有了几分动摇，只低咳了一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知道燕子楼的探子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么？他说，就是你杀了绾儿，你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相信红舸，可是，对方也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骗他。

    “不！我只是下了毒，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就这么死了！”红舸闻言心口仿佛有一座山，随时可能坍塌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突然，她两眼发直起来，猛一抬头，将她染血的手指缓缓贴上他血色尽褪的俊秀面颊，声音轻得颤抖：“可我不后悔，包括下毒，包括这场杀戮，还有对你的爱，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公子，你要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你好。”

    上官翎盯视着她，眉头紧蹙道：“所以你将计就计，借杀手之口，把她的死栽赃于明姝郡主，只为迫我有个念想，好好活下去？”

    红舸深深地看着他，并不认为自己犯下多大的错，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错：“公子，你看清楚，你为了这个女人不知付出了多少，可她呢，从来都视而不见！这么多年，只有我守着你，只有我对你好。”

    上官翎满心冰寒，“你以为这就是为了我好？”

    红舸抿唇一笑，大声说道，如同在向世人宣示着什么：“当然，她都死了这么多年，我们不也这样过来了么？她一死，你可以不用再默默地追逐在她的身后。你知道，只有在我身边，那无拘无束的你，才是真正快乐的，只要能让公子你开心，我红舸什么都可以做！”

    上官翎缓缓抬起手，抚上她面颊：“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红舸闻言眸中一亮，正要点头，忽觉他染血的手，正顺着她的面颊湿滑地绕过她的脖颈，似是想到什么，她正想阻止，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上官翎却猛地将她一把勾近，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

    “那就乖乖地不要说话，我欠你的，这次都还给你。”

    匕首顺着他蓦然加大的力道更加深入，眼见鲜血横流。

    红舸惊得傻在当场，却见上官翎满脸的释然，面色一如以往的温和，只道：“如果你觉得一下不够减轻你的痛苦，那么，这一下呢？”

    “好！”见她呆住，上官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指尖滑落一抹清寒，放入她的掌心：“来吧，我不躲，只要你觉得解恨了，就刺下来。”

    红舸呆愣，却是一动不动，眼神中终于有了挣扎的波澜翻涌。

    上官翎看着她，安静地微笑着，抓上她握刀的手：“我做错了，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如果能了断曾经的仇恨，是我赚了，来吧。”

    他不怪她的恨，只要能让当年那个天真善良的红舸，无所谓。

    红舸今日会变得如此偏激，绝大部分原因都在于他；她的仇恨，也是因为他，他虽然给不了她要的情，却也希望尽可能地补偿她。

    红舸咬着唇，一滴血珠从齿缝中沁出，渐渐凝聚，红得刺眼。

    忽然，她笑了。

    玫瑰笑颜，水般清透，美则美矣，却是带着哀愁的——

    “你是不是在赌我不敢下手？你每次都是用这种可笑的把戏来换我的不忍，可这次你错了，我不会再放不下，也不会手软。”话音一落，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往前一送，瞬间突破了他的衣衫，直入血rou。

    利刃刺进身体的瞬间上官翎面上依旧，居然没感觉到一丝疼痛，直到拔出的刹那，他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痛，一点点地弥漫上伤口。

    血，在利刃抽离的瞬间，疯狂地奔涌，白衫上浸满了鲜红的痕迹。

    红舸抬起头，右手依然保持着匕首的姿势，傻傻地看着上官翎胸口的血迹，眼中似有水光波动。终于，她慢慢地，匕首从掌中抽离。

    脚下，她一步步地后退，直到撞上身后坚硬的墙壁才被迫停下。

    原本秀丽的脸，先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即缓慢，却极度坚定地摇了摇头，唇角微勾，再次荡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上官翎，什么时候你也如此幼稚了？没想到啊，你的血竟然也是红色的，啧啧！”

    “红舸！”胸口的疼，如火烧一般，力气仿佛也在一点点消失，可是这疼，比不上他吐出那些字时的空荡，“红舸，你答应我的。”

    红舸却已恢复了那种冰冷，甚至讥讽的揶揄，她指着上官翎，不住地摇头，满头青丝飘飞：“上官翎，你居然也有被人骗的时候，我告诉你，你以为真的可能一刀泯恩仇么？不会的，永远都不可能。”

    “我红舸，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曾经是怎么辜负我的，我会等着你满身鲜血倒在地上死无全尸的样子。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能力，就不会放过一丝机会。绾儿，阿孑，总有一天，都会全部死在我的手上。”

    上官翎的气息忍不住地飞速运转着，血，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飞涌，原本身体便多有抱恙，再经此番一闹，日后就算想治愈，也是不易。

    红舸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前，突然转身，索性根本不再去看他。

    胸口窒息的感觉太真实了，所有吸入的气仿佛都随即流失掉了，上官翎想要拉住她的手，可那个背影却那么坚决，让他不敢靠近。

    脚步很沉重，身体也轻飘飘的，却无碍于他寻找到那个身影。

    他的指尖，艰难地碰上她的肩头，然而才一触，眼前蓦地一道寒光闪过，如果不是他瞬间反应尚且算快，只怕现在手指已经落了地。

    寒光，闪耀在她的肩头。

    “大公子，如果您再动手动脚，我不介意再给您一刀。”她转身，看着上官翎的狼狈，忽然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连眼角都沁出了眼泪。

    “真没想到，只为了个女人你就能送上性命，解恨啊，真解恨……”

    闻言上官翎心中惊骇，为她的话，也为那疯狂的笑容。

    “红舸，今夜我都看见了，我不信你跟着公子宸会好，他不会……”

    红舸却突然重重地出声，狠狠地打断他的话，道：“趁我没后悔，您回吧，千万保重您的身体，好好地保护着阿孑，不然说不定哪天…”

    红舸说着，抬起沾血的手，如同地狱来的索命修罗，笑道：“我不会停手的，你等着吧，看身边的人如何一个个地死去，哈哈哈哈……”

    末了，她停下笑，抬眼看着眼前的上官翎：“上官翎，我不会放弃任何一点机会，如果你今天不杀我，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

    上官翎摇摇头，只是看着那双眼：“不会，我永远不会杀你。”

    手，艰难地在怀里摸索着，上官翎轻轻地在她面前放下两瓶药。

    “这药你留着，就是想看我死，你也要活着等到那一天不是么？”

    上官翎说完，磕磕绊绊地转过身，红舸却还在站在原地，她蓦地大笑，笑得凄厉，笑得眼角都有了泪光：“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这一夜，他如愿见到了她。

    也彻底，失去了她，那朵艳丽的烈焰玫瑰。

    力气在逐渐流失，硬撑着行走让上官翎的气息变得飞快，也让他的血流得更快，他抬头望望远方我住所的所在，脚下不受控制地一软。

    单手撑着地面，他呼呼哧哧地喘着气，看着地面上一滴一滴的血在渐渐会聚，上官翎苦笑，还是决定扶着墙，缓慢且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抄在腋下，不算客气地把上官翎给扶住了。

    “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上官翎叹了口气道。

    公子宸看看上官翎胸前的伤，内气顺着他的肩头缓缓地输入，嘴里也不客气地说道：“倘若真听了你的话，怕就等着你明天暴尸街头了。”

    静默了半晌，公子宸突然冷哼了一声，不无嘲讽似地说道：“你这人，人家不拿你当主子，你还巴巴往前凑，被捅死那也是活该。”

    上官翎却不在乎他的嘲讽，只觉身躯一晃，几乎就要当场倒下。

    他抬手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看了公子宸一眼，神色恳切。

    公子宸眼底暗光一闪，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只唇角边带着一抹亘古不变，却远不达眼底的张狂笑意：“倒是说说，我为何要救你？”

    情敌死了，对我来说岂不是好事一件？

    上官翎似早有预料，只轻咳一声，笑道：“你纵然真的想我死，她又如何能肯？你若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你当她会原谅你？”

    公子宸蹙眉，心下权衡，还是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将他扶起。

    “倒是我高看了，你的确比不得夏侯彻，若非她在意，就凭你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一条罪，就足够让你下半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上官翎闻言身子僵了僵，却是没有出言反驳，只费力地将浑身重量全压在他的肩上，跟着他一步一挪地出了这处本就残破的屋子。

    “主人！”两人一出到门口，便有数名杀手出现在身前。

    公子宸向暗处挥了挥手，却被身侧的上官翎阻止了，“放过她。”

    “愚蠢！”闻言公子宸不禁微蹙了蹙眉，冷冷看了他一眼，末了只留下这寡寡淡淡的两个字便带着他走出破屋，飞身离去了。

    红舸到底还是被弄糊涂了，好半天也没吭出一声来。

    “我欠你的，这次都还给你......”

    “都还给你......”

    “还给你......”

    红舸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摊开双手，指掌沾染的鲜血，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她抬起头，只感觉眼前一片空白。

    事已至此，我红舸本来就没有了再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上官翎，你以为设法保住我的性命就能换得我的原谅了么？

    不，不可能！

    你越是这样，我只会越恨你！

    不知过了多久，红舸只觉脑海中一片喧嚣，是那些葬送在她手中的鲜活生命，正在她脑海中声嘶力竭地哭嚎——

    她突然颤抖地握紧双拳，闪躲似的抱住脑袋，从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像要将心内的委屈全给发泄出来——

    她早该有预料的——

    从心底怨恨升起的那一刻起，她便该预料到今日这种结局的，明知如此，却偏偏还自愿踏入这个漩涡，无法抽身。

    肩头传来一阵剧痛，显然剧烈的动作使得伤口又裂开了，殷红的鲜血正不断地汹涌而出，她只感到浑身绵软，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弱。

    然而，眼见着二人越走越远，她硬是凭着一股意志强撑着，不愿倒下，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眷恋仍如海潮翻涌而上，她努力抬手，想去触碰那令她爱到心痛的人。

    可距离，却像天涯海角一般遥不可及——

    直至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忽地痴痴一笑，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你......果然还是放弃我了么......”

    红舸苦笑，仿佛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她视他如珍宝，可他将她当成洪水猛兽，见她伸手过来，怵然向后一退，跌坐在地。甚至，他会浑身发抖，痛苦地朝她嘶吼：“我不需要你虚假的感情——你这个恶鬼！”

    伸出的手僵住，她怔然地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前方，好似此时才终于看清，她的公子，只是她在长久的眷恋中——

    营造出的假象。

    这份感情究竟是不是虚假的，或许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自以为是地对她好，然后再狠狠把她推开，不断给她希望，又不断让我失望，她对他说过那么多次的喜欢，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有试过真的去接纳她！

    爱他，却又亲手毁了他最爱的女人，她到底......

    做了些什么？

    红舸悲哀一笑，身躯终于如山倾倒，颓然而下。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栖身之所，就不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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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刃飞光，霍然贯出，只三两招过，便斗败敌袭。

    他出剑速度之快，让人全无反应的空暇，遑论抵抗。

    “锵！”刃尖一挽，剑身回鞘。

    上官孑一脚踩上千户的胸膛，肘尖压膝，垂目道：“你服是不服？”

    千户武器尽失，转眼看着满地残兵败将，偏偏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一时挣扎不起来，显是肋骨断了几根，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上官孑着实不容小觑，千户武功本就不低，却还是轻易地被他打得几乎还不了手，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得如此暴躁起来了，他只怕底下的兄弟多半要遭他愚弄，到时解决起来，反而困难。

    听她说罢，千户底下一干弟兄那可是气都不打一处来，无奈技不如人，只能忍气吞声，最后还是千户打破了僵局：“二公子好功夫！”

    上官孑目光一动，撤去脚下的压力，道：“千户，我们再来！”

    这时玲珑在一旁看得直冒冷汗，暗道这家伙当日定是又受什么刺激了，担心上官孑一个失态把千户打个半死不活，坏了大事，她忙几步上前，给千户使了个眼色让他离开。

    “公子，你不过就是想找个人打架，我陪你就是，来来来，你想怎么个打法？”

    上官孑瞪视着她，却见玲珑也正瞧着他，脸上明显是一副了然的神色，不禁怒道：“滚，小爷烦着呢，别来捣乱。”

    玲珑则满不在意地凑上前来，笑道：“你这几日来这么生气，想必定是有心事，不如给我说说，也好替你出出主意？”

    “你还说！”

    上官孑偏过头，恼怒道：“还不是因为你的馊主意。”

    “我也是想让公子你勇敢一点而已，谁让某人每次都是默默无闻的，怎么样也算是好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上官孑瞥了她一眼，不答反道：“小爷要洗澡，带路。”

    玲珑也是见惯了世面的，闻言二话不说走在前面，二人绕过屋后一片绿林，隐隐可见林间一条小径通向树林的深处。

    玲珑先前并不认识这种长相奇异的植物，不过这细长的枝干，圆圆的叶子看着倒是十分讨喜，整个绿油油的一片，她看着顿时心情也奇妙地好了些，方才的郁闷也慢慢散了去。

    两人走着，玲珑则暗叹这千户选的这处天然温泉确实不错，还不算一无是处，也许她可以考虑一下少戏弄他一些。

    一路无言，一直沿着绿林直直走到了尽头，二人才终于停下奔波的步伐。虽然早早便已察觉到了水汽，可是亲眼看到那个温泉池就出现在眼前，玲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正失神，上官孑却不理会，径直脱掉外衫走了进去。

    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洒下来，柔柔地正好落在上官孑白皙莹润的肌肤之上，氤氲的雾气使得他整个人好似会随那阵雾气化了似的。

    玲珑看得目瞪口呆，可那个罪魁祸首却仍旧悠然自得地靠在温泉池里闭目养神，发丝萦绕左右，像是泼开的墨，飘飘浮浮四下飞落。

    那张脸被水汽蒸成了嫣然的粉色，长睫安然薄唇赤红，可真是一幅少见的美人沐浴图，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家二公子也是个美男呢？

    美色当前，她纵是看过再多世面，此时也不由得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