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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许 (一)

    阿璃将自己关在承元殿里,终日足不出户。蘅芜好几次看见她恹恹地坐在窗边出神,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气般的无精打采。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就在蘅芜忍耐不住,打算开口相询的时候,阿璃却突然来了精神,从箱子里把出嫁前延羲交给她的那幅帛卷翻了出来。帛卷密密麻麻列着燕国朝堂之上的大臣名字,以及他们彼此之间交错复杂的联系。

    阿璃执着笔,回忆着那天旁听议政时看到的几个人,在卷上把他们的名字圈了出来。

    她咬着笔杆思索了一阵,自言自语说道:“延羲说的不错,要想削弱燕国边防的势力,利用文官牵制武将,就必须拉拢高家……”

    她抬头问蘅芜:“慕容炎的王后高氏是不是和太子的母妃一样,也搬去了行宫?”

    蘅芜答道:“嗯。慕容煜登基以后,先王的嫔妃都迁往了城南行宫,王后高氏亦不例外。”

    “那再好不过!蘅芜,你能不能替我打点些礼物送去行宫,顺便拜访一下先王诸妃?”

    蘅芜思忖道:“既然是拜访,你亲自去岂不更好?”

    阿璃摇了摇头,“我亲自去的话,恐怕会引人怀疑。你只管自去,然后找机会帮我给高后传一句话,就说我如今执掌后宫,正有意为陛下再甄选几位嫔妃。”

    高后是高忱的女儿,一旦高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愁高忱不主动找上门来。自己唯一要花心思琢磨的就是,该如何跟高忱谈条件才既显得有诚意、又不让他怀疑自己的动机……

    蘅芜狐疑地盯了阿璃一眼,“怎么……突然想起要选妃入宫?”

    阿璃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揽住蘅芜的肩膀,“我这不是按照你家公子的计划行事吗?”

    蘅芜绷着脸把阿璃的手拉开,“现在想起我家公子了?”

    “什么叫现在想起他了?我跟延羲是盟友,商量好要做的事我可一直都记得。”

    阿璃思索了数日,终是下定了决心,不再因为慕容煜的温情款款而有所迟疑。早日谋成大事,她也才能早日全身而退。

    她凑近蘅芜,“如何?你肯不肯帮我去一趟?”

    蘅芜扭开身子,“去就去,不必腻腻歪歪的。”说完,她转身朝外走,嘴角却不经意地向上牵了牵。

    阿璃坐到窗边,头斜靠着窗棱,兀自出神。

    傍晚时分,有侍女进来通报说泰安殿派了人过来。

    阿璃犹疑片刻,缓缓起身,走出了内室。

    来人是慕容煜身边的一名近侍,名叫黄永,阿璃也认得。

    黄永躬身道:“陛下请王妃前去摘星台一聚。”

    阿璃有些想笑,嘴里却又满是涩意。

    慕容煜已经好几日未曾踏足承元殿,她还以为,自己的那番狠话终于起了作用……

    “替我转告陛下,我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出行。”

    周围的侍女互相交换着眼色,摸不清这位王妃倒底在想些什么,自入宫来一直对陛下不冷不热不说,如今更是连传召都不放在了眼里。

    黄永又行礼道:“太子殿下和林崇公子也在摘星台伴驾。殿下嘱咐奴婢,一定要请得王妃过去。”

    阿璃迟疑了。

    慕容煜怎么会把林崇带去了身边?那小子会不会一时松懈,把仲奕的事讲出来?

    踌躇片刻,她点了点头,“那好,我随你过去。”

    到了摘星台时,天色已暗。台顶上数名侍卫手执火把而立,却并不见慕容煜的身影。

    黄永指了指铁门,“陛下他们在里面,请王妃随奴婢下去。”

    阿璃觉得有些奇怪。摘星台的里面,应该就是以前囚禁青遥和裴太后的地方。慕容煜要自己在那里见面,倒底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她心中掠过一丝凉意,难不成真是林崇走漏了口风?

    她顾不及多想,快步走将进去,顺着狭窄且陡峭石梯朝下而行。

    到了筑于中央的平台之上,阿璃抬眼瞧见通往密室的檀木门前密密匝匝站着七八名戎装带刀的士兵,心中的担忧骤然剧增,忍不住高声唤道:“阿崇!”

    黄永上前躬了躬身,“王妃,林公子就在里面。王妃请。”

    阿璃回头张望,却不见随行的侍女跟上来。

    她心中疑团更甚。可一则担心林崇,二则自信凭自己的身手,就算真动起武来也不会没有把握,于是把心一横,跟着黄永踏入了门内。

    屋子里,空无一人。

    几盏油灯映出微弱的昏黄光晕,在垂挂的纱帘上投射出扭曲的阴影。

    阿璃翻然醒悟,盯着黄永厉声问道:“你是何人,骗我来此又所为何事?”

    黄永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不再毕恭毕敬,“我是何人,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阿璃旋身朝回走,却被门口的士兵堵住了去路。

    黄永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妃好好看清楚这里每一个人的脸,今夜的黄泉路上,王妃走得也不算孤单。”

    阿璃冷笑一声,“你们想取我性命,也要说个缘由出来,好叫我死个明白。”

    黄永走上前来,“好,既然王妃想讨个明白,奴婢就当着众弟兄的面问个清清楚楚。敢问王妃,王妃跟陈国风氏是什么关系?”

    阿璃说:“世人皆知,我是扶风侯风延羲的表妹。”

    “如此说来,王妃与陈国公主风青遥亦是表亲?”

    “不错。”

    “那敢问王妃,陛下放走风青遥,是否是因为王妃的缘故?”

    阿璃似有所悟,紧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黄永紧逼道:“是不是王妃让陛下放走了风青遥?”

    阿璃镇定心绪,扬头道:“是又如何?青遥是我的表妹,我不能置她于不顾。”

    黄永阴测测地笑了几声,“王妃说得不错,人非草木,自然不能置亲人于不顾。”他伸着手指,朝堵在阿璃面前的士兵身上挨个指过,“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都有家人命丧风青遥之手。敢问王妃,杀亲之仇,该不该报?”

    阿璃笑了笑,似不经意地抬手整理着衣袖,淡淡地说:“诸位要报仇,应该去找青遥。杀我又有何用?”

    “王妃以为我们不想杀了风青遥吗?”黄永朝前一步,隐于阴影中的面容显得鬼魅骇人,“从风青遥被关进摘星台的第一天起,我就想杀了她为死去的弟弟报仇……一万多条人命啊,就那样莫名地葬在了火海里马蹄下!我宁可他战死沙场,也不要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阿璃早已解下了藏于袖中的匕首,却只掩在袖子里不肯亮出。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屋中众人,朗声说道:“自古两国交战必有死伤。燕国人逼死了东越仲奕,青遥为夫报仇又有何错?诸位执意冤冤相报,只能让仇恨永无终结。”

    领头的一名士兵面露悲愤之色,厌恶地看着阿璃,“你这个陈国妖女,魅惑主上,竟哄得陛下不顾上万弟兄的血债,为你放过了风青遥。留你性命,只会让陛下沉溺女色,毁了战神的一世英名!今日除掉你,不仅是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也是为大燕国除掉了一个祸害!”

    他拨出佩刀指向阿璃,“兄弟们,杀了妖女!兴我大燕!”

    阿璃见他们是铁了心要取自己性命,亦不再多言,手腕翻转,亮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来,冷笑道:“就凭你们?”

    两名士兵抽出长刀,抡圆了胳膊劈向阿璃。

    阿璃身法灵活地侧转闪躲,旋身之际,手中的匕首已刹那间划过二人的咽喉,鲜血噗地涌了出来。

    士兵们见状,皆是大惊失色。

    因曾见过阿璃在东宫陪林崇练剑,宫中不少人都知道这位陈国来的王妃是懂些功夫的。

    可懂功夫,不等于能手法如此熟练地取人性命……

    领头的军士大喝了一声,余下数人齐齐拔刀,将阿璃团团围住。

    阿璃一手执着匕首,目光警觉而锐利地环视众人,一手解开腰带,褪下了华丽的长裙,神色轻蔑地说:“你们一起上吧!”

    阿璃手中白刃翻转,在昏黄的光影中与六人斗在一起。她身手灵敏,招式狠辣,每次出手皆是直取要害。手里的利器更是削铁如泥,匕首过处,铁刃应声而断,创口鲜血直喷。须臾间,已有三名士兵倒在了地上。而阿璃的后背也吃了一刀,温热的血液渐渐浸湿了脊背。

    空气中传来呛人的气味,门外有火光腾然明盛起来。巨大的火舌舔入室内,继而风驰电卷地在屋里的每一处角度焚燃起来,一股呛人喉鼻的气味,带着炽烤的灼热,将众人紧紧包裹。

    熟悉的气味。这是……石漆?

    阿璃见识过石漆火的威力,心头不觉一紧。

    事实上,刚才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留意到一股淡淡的异味。可因为密室的墙面上没有窗户,只有几个窄小的通风口,屋内一直都有燃灯留下的烟火气味,所以阿璃并未放在心上。岂未曾料想,此处四壁上已涂满了石漆。

    黄永手持火把站在门口,提高了尖利的嗓音说道:“王妃,不要妄想能逃出生天了。出口已经被我封死了,今晚我们十人一同上路,也不算轻慢了你!”

    阿璃脊背发凉,这才意识到这帮人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来暗算自己。

    刀剑相拼她尚有把握胜出,可这连水都浇不灭的石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