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着粗衣,甘淡饭
今年的端阳和‘芒种’是同一天,因梁榭的工钱给了老李头的缘故,老李头十分勤快,亦十分热情的‘特地’给梁榭炖了一条鱼吃,梁榭虽知这个说法乃是扯淡,不过还是十分承情的吃了半条,至于端阳日该吃的粽子却是没有的,好在天下纪念屈原先生的人多了,江里的鱼也不缺梁榭这一口粽子吃。人要吃饭,鱼也要喂食,下午时分,梁榭再一次忙活了起来,依然是累得筋疲力尽,依然是一个半时辰,似乎他的身子还是毫无起色。 日头偏西,梁榭拖着疲惫的身影从鱼塘走了回来,就在他爬起了鱼塘和屋子之间的那道坡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条身影。 那是一条柔弱的身影,柔弱的似乎要在阳光下化开一般;那是一条美丽的身影,美丽的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那是一条久违的身影,久违的仿若只有在前世的记忆中才存在过。当梁榭第一眼看到那条身影的时候鼻子莫名一酸,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停住了。风,起了,微风带着一丝热气吹拂着身影主人的秀发,有一缕吹到了她的嘴边,她轻轻将秀发拨开,对着 梁榭扬了扬手里的篮子笑了笑,她一笑之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正是柳十一。 梁榭假装咳嗽两声,扭过了头使劲揉了揉鼻子,然后迎了过去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柳十一道:“回来三四天了,‘禄堂’缺人我帮着打打下手一直没能走开。” 梁榭听她说到‘禄堂’不由得心下有些伤感,好好的一个‘扬刀盟’不到一年被折腾成了什么模样,难怪那三个帮派都不大愿意搀和这些事,原来这代价是如此之巨,想想大师兄辛苦了大半辈子连媳妇都没娶,现在陆朝华这个大师兄唯一的红颜知己罹了难今后再让他娶亲恐怕更是千难万难了。 柳十一见梁榭神色间有些伤感,也叹了口气,取过手中的篮子,岔开话题道:“今天是端阳节,我包了几个粽子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梁榭点了点头,接过了篮子,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剥开了一只粽子,一口咬下甜糯柔软味道十分不错,柳十一双目不离地盯着梁榭,问道:“味道怎么样?” 梁榭点了点头三两口将一个粽子吃完,道:“嗯,好吃。” 柳十一伸手又取出一只粽子,一边剥一边笑道:“你喜欢吃就好,帮里最近事多,没时间弄许多花样,只能包些糯米红枣的粽子吃。以前云老在的时候最喜欢吃猪肉松仁馅儿的粽子,每隔两三个月我和七姐都要包上几只,云老身子不好,每次只吃一两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有一次他吃了一口就吐了血......”她说着说着眼圈微红,一句话噎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云老生活节俭,几乎没有任何爱好,平日里也以素食为主并不讲究,唯一爱吃的便是喜欢吃凤七和柳十一包的粽子。梁榭叹了口气,他与云老、凤七共事时间不算短,也称得上有些交情,而对于柳十一来说凤七是她最好的姐妹,云老是她最敬重的长辈,如今二人均已惨死,柳十一提起他们心情可想而知,眼见一只粽子勾起了柳十一的伤心事梁榭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正在梁榭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柳十一已将剥好的粽子递给了梁榭,梁榭接过又几口吃完,柳十一却又将一只粽子递了过来,梁榭转悠了一下午委实有些饿了,一口气吃了五个这才打住,看看篮子里剩下的五个粽子梁榭决定给老李头留着,虽然老李头之前对他不怎么友善,不过老李头既非恶意梁榭也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些许不爽自能轻松揭过。 擦了擦嘴梁榭问起柳十一之前的遭遇来,原来雷钧反叛之时陆朝华早已将帮里的账目和印章之类的东西藏了起来,若是没有这些东西雷钧很难命令遍布‘中州’的‘扬刀盟’分堂,也不知去年究竟收购了多少粮食以及那些粮食都放在了何处,更无法从钱庄和帮里提取钱财,可以说就算他得到‘扬刀盟’其作用也会大打折扣,一旦消息闹腾出去在他立足未稳的情况下被邵鸣谦得知将会祸患无穷。 在这番算计之下雷钧将‘禄堂’之人尽数活捉,逼迫陆朝华交出东西,陆朝华死不听从,雷钧于是开始用酷刑逼迫,结果邵鸣谦突然杀回,双方交手后雷钧未能将人除去,此后他更加着急,于是开始拷打‘禄堂’的其他人来逼问,‘禄堂’除却陆朝华之外,其余诸人均知之不全,他们能知道的雷钧早已暗中查出,再行逼问也是枉然,狗急跳墙之下他竟然以一天杀掉一个‘禄堂’之人来逼迫陆朝华就范,之后陆朝华为了保护众人,说了假消息给雷钧,拖延之下邵鸣谦与老虎反击成功救出了众人,雷钧战败,暴怒之下杀了陆朝华,而他也最终没能逃出去,死在了邵鸣谦的刀下。 柳十一于说的简单,于自身遭遇也只是一句不敌雷钧被擒了事,然而梁榭知道柳十一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能回归总舵定然是受了极重极重的伤,恐怕不是酷刑二字就能说尽,他想到这儿偷偷的朝着柳十一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看去,柳十一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忙将手又缩回去了几寸,然而只这一瞥梁榭已然发现柳十一那原本修长匀称的手指已走了型,极可能是被拗断过,他心头一痛,想要说时最终变成了一声长叹。 两人坐在大石之上柳十一双手抱膝遥望着眼前的鱼塘,脸上一片宁静,梁榭看着她的坚强心头更加如锥般疼痛,瞪视良久后也终将目光移开,看向了坡下的鱼塘。老李头正在湖中划着船,他手一扬,一把鱼食撒了出去。‘哗啦’,水花一翻,鱼塘的水面上似乎有一条硕大的鱼翻出了水面,尾巴一摆又潜了下去......。 梁榭遥望鱼塘的水面上不断冒着的水花想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事没有说话,柳十一也望着远处的湖面一言不发,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在大石头上坐着。 天上的太阳离山顶越来越近,灿烂的阳光逐渐变得有些橙黄。 “老大......。”柳十一开口,目光却没有收回来,依旧望着鱼塘上泛着金色的粼粼波光。 “嗯?”梁榭应了一声,也没有收回目光。 “武经国已经倒了,你什么时候去接嫂子回来?”柳十一问道。 梁榭的心如被针扎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吁了一口气,缓缓摇头道:“算了,不去接了。”话虽如此,当中酸楚之味却是极重。 “为什么?”柳十一有些不解的问道。“就因为一时的气话吗?” 梁榭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承认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但不是全部,我还有兄弟,有朋友,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能把一切都让别人替我承担,该付出的代价还要我自己来付出,虽然搞成了这幅模样,但我已无愧疚,已对得起自己。 谭掌门有句话叫做相濡以沫,不如......什么来着?” 柳十一接道:“不如相忘于江湖。” 梁榭点头道:“对,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过她的大小姐生活,我过我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着粗衣,甘淡饭,当个渔夫樵夫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辛苦一日换三餐饱饭,劳累一天换一宿安眠,我这几天过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踏实,该生的时候生,该死的时候死,生不戚戚,死不畏惧,我想人生一世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着粗衣,甘淡饭,该生的时候生,该死的时候死,生不戚戚,死不畏惧......”‘着粗衣,甘淡饭’这六个字正是柳十一那日弹琴的时候所唱,她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梁榭的话怔怔出神。“原来,那一日我们两人的对话你也听到了。” 柳十一咬着下唇,虽然知道自己在梁榭心中仅仅是要好的朋友而已,虽然知道梁榭和妻子的结果是他自己的选择并非是因为自己之故,但在当日那件事上他能回护自己,能认可自己,能记得自己的委屈,她已感到心满意足了。 梁榭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无需回答。‘扑棱棱’,两只飞蝗交叠着飞到了石头上,梁榭伸手拂去,飞蝗展翅又飞远了,‘啪’一声轻响,一只犹如绿豆一般大小的飞蝗又跳到了石头上,梁榭伸手叩去,对方反应极快‘啪’地一下弹跳已不见了踪影。梁榭摇了摇头,以前用飞锥尚能打中的飞蝗,如今的他却连捉也捉不住了。 太阳终于转到了山的另一边去了,鱼塘上的粼粼金光消失不见只留下东边山峰上的一缕橙色,柳十一留下了粽子,提着篮子回去了,梁榭目送她的身影远去双手抱着脑袋躺在了大石之上。 夕阳西下,老李头泊船靠岸,点着烟袋锅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向坡上走来,梁榭高声喊道:“老李叔,想好了么,晚上吃什么?” 老李头喊道:“你小子想吃什么?” 梁榭喊道:“今天是端午节,咱们吃粽子吧。” 老李头喊道:“吃什么粽子?那东西吃多了烧心。” 梁榭又喊道:“好,老李叔,那这几个粽子我就不给你留了。” 话音落下,老李头没有回应,梁榭猜想他定是抽旱烟占着嘴,果然,隔了一小会儿,老李头的声音又传了上来:“什么馅儿的,是肉的还是素的?” 梁榭哈哈大笑,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和人开过玩笑了,老人犹如小孩,他很喜欢这不加掩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