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赌鬼
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堆三角眼嵌在稀疏的眉毛底下，枯瘦的小脸中-央偏又生着一只大酒糟鼻子，名副其实的尖嘴猴腮相。他抬起头看见武岳阳，也是一愣，回过神来又扭头看了看姚青，“怎么是你俩？” 武岳阳和姚青不想竟这么巧，前一天刚刚别过的sao猴儿，才过不到一日，就在这货栈门口撞上。三人还未来得及说话，货栈里女人的尖叫伴着脚步声追出，“可了不得啦，救命呀……光天化日抢劫……”何四老婆刚出货栈来，看见sao猴儿并未走远，同时看见武岳阳和姚青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盒子炮，她喊了一半再也喊不出，张开的血盆大嘴来不及合拢，脚步却展现出与她年纪和肥胖不相称的敏捷来，瞬间躲回客栈，手脚麻利地掩上了门板。 “此地不宜久留，速退！”姚青见来往行人躲在远处冲三人指指点点不敢靠近，急忙提醒武岳阳和sao猴儿尽快撤离。 sao猴儿将散落在地上的大洋抓起，撒开腿就跑。武岳阳和姚青紧紧跟随，三人首尾相连，奔着房屋稀少的偏僻处跑去，很快出了县城。 “你俩别跟着我好不好，等着被跳子（注释1）一锅端是不是？分头跑啊！”sao猴儿见武岳阳和姚青一路跟在身后，忍不住停下来阻止。 “你一身的金银财宝，怎么还去打劫？而且在这县城里打劫，你不要命了？”武岳阳问。 “管得着么？你算老几！”sao猴儿瞪武岳阳一眼，扭头又走。 姚青窜上前去，拦住sao猴儿，“你当真是去那货栈里跑买卖？你的那个黄货呢？” sao猴儿扬扬手，走到一旁坐下，掏出水囊灌了一口水，叹口气道：“别提了，跟你们分开以后，我原本打算在县里买个宅院，置办它几百亩田地。哪知一时手痒，碰到有人放台子（注释2），就没忍住，摸了几把，结果运气比狗屎还臭，一输再输，连那金蒲团一起搭进去了。” “那黄货可价值不菲。”姚青有些疑惑地盯着sao猴儿的眼睛道。 “哼，镂空的，没多少斤两，才当了一百块大洋。”sao猴儿打着哈欠道。 姚青也觉得困倦难熬，她强打起精神，又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sao猴儿瞥武岳阳一眼，道：“我急着翻本，可黄货白货都输光了，好不容易从兜底掏出来一根玉簪，想着那当铺再好的宝贝也换不了几块大洋，就到货栈去换。那货栈的婆娘有眼无珠，死了男人一般，板着脸看也不看玉簪一眼，我让她出十块大洋也不肯。我急着用钱，见左右无人，哪管那么多，踢翻了钱匣，抓两把大洋就跑，哪知道刚出门就撞在这傻儿身上。” 武岳阳没心思跟sao猴儿斗嘴，他急着找马长官报仇，这时候他只在意关于马长官的线索，武岳阳问，“何保长不在县里，那货栈只有何四婶？” “何保长是谁？”sao猴儿问。 “一个抽水烟的老先生。”武岳阳道。 “你多此一问，有旁的人在我还能贸然动手么？”sao猴儿撇嘴道。 希望落空，一股无助感升起，武岳阳想不出还有谁能知道马长官的下落，他想着是否有必要去绑一个长警回来逼问，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那姓马的狡猾得紧，为防止他人追踪，断不会贸然显露形迹。 sao猴儿一对儿三角眼瞅瞅两人，“怎么就你们两个，那牛鼻子老道呢？你们不远远逃走，去那货栈又要干什么？” 姚青自动滤掉sao猴儿的第一个问题，“我们要找那特务头子报仇，你既然一直在城里，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赌场上还有打听不到的消息么？你们倒是胆大，昨天夜里天台山上好大的响动，准是你们闹的。”sao猴儿仰起头，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你只说有没有那特务头子的消息。”武岳阳急道。 “我干嘛要告诉你，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sao猴儿梗着脖子道。 “你要什么好处？”武岳阳道。 sao猴儿抓抓耳朵，两眼快速地眨了眨，眼珠溜溜乱转，“我卖条消息给你，一百块大洋，怎么样？” 武岳阳吸一口冷气，他没想到sao猴儿竟如此狮子大开口，他眉头皱起，扭头看向姚青。 姚青挑眉道：“你要这么多大洋有什么用，还去赌场翻本么？” “大公子，我哪好意思张嘴跟你要钱，我是不想你随他去送死。”sao猴儿一张黑脸忽然没来由的变红了，扭头瞪着武岳阳道，“你好不容易脱身下了天台山，不赶紧回家去好好地做你的大少爷，满世界折腾什么？非要把自己小命交待了才肯罢休么？你那老道爷爷呢？” 武岳阳咬牙道：“那些特务害得我家破人亡。家，我哪还有什么家！” sao猴儿当日眼见武岳阳被大掌柜的当众放下山去送信，当天夜里团结会攻山，大掌柜的被埋伏在山下的特务炸死，谢二当家的带领众兄弟大败，险些全军覆没。sao猴儿逃无可逃之际倒地装死，可这时候姚青竟和武岳阳竟重新回到山上，拼死抵抗，在最后关头才随他跳进枯井。sao猴儿一直想不通武岳阳干嘛下了山又巴巴地跑回来送死，先前他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逃出地道，从没问过武岳阳，并一直带着偏见以为武岳阳这个纨绔少爷是看上大公子了，是以不顾安危赖在她的身旁。这时sao猴儿看着武岳阳通红的眼睛才明白整件事情的原委，他冷哼一声，说不出话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说吧，姓马的特务头子在哪儿。”姚青道。 sao猴儿这一刻似乎面临着极困难的抉择，他闭起眼，下定决心般说道：“好，你们执意去送死，我也拦你们不住，咱们做笔买卖吧，你们同意，我立即带你二人去追那姓马的，你们不同意，咱们一拍两散，你们该找谁问就找谁问去。” “什么买卖？”姚青忽然觉得sao猴儿有些陌生。 “咱们三人结伴上路，你们伺机报仇，我趁势夺宝，咱们团结合作，各取所需。”sao猴儿咧嘴道。 “好，就由着你。姓马的到底在哪儿？”姚青追问道。 “现下可不能告诉你们，回头甩了我我都没处喊冤去。”sao猴儿四处望了望，“你们跟着我走就是。哎呦……饿得浑身没力气，咱们先找个铺子啃饱肚子吧。” 姚青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催促道：“咱们可没工夫耽搁，跟丢了人，我找你算账！” “我心里有数。”sao猴儿背着手向码头走去，“县城是不能回去了，能吃饭的怕只有码头上的几个客栈了，据说那观波轩的乌棒鱼汤鲜美异常，咱们去尝尝吧。” 武岳阳和姚青双双阴着脸，无可奈何地跟在sao猴儿身后。三人到城外林间找到了马，姚青自然独乘一匹，武岳阳和sao猴儿共乘一匹，三人两马，奔码头而来。 码头上盘查的长警早就撤了，即便如此，武岳阳和姚青仍旧以斗笠遮住了头脸，才敢进到观波轩中去。 三人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坐定。武姚二人哪有心思吃饭，武岳阳接连喝了两壶茶，便拄着前额打盹儿。姚青则望着窗外河面愣愣地发呆。只有sao猴儿左一个右一个点了十几道菜，又要了甜点和老酒，将小二支使得团团转。 酒菜流水般上来，武岳阳草草吃了两个馒头便倒头睡去。姚青更似吃药一般，强迫自己吃了几口饭菜，她看见餐桌当中的辣子鸡，那正是姚大脑袋最爱吃的一道菜，姚青想起父亲惨死时的不甘眼神，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 sao猴儿本在挥动双臂饕餮大餐，见到姚青这幅模样，再也吃不下去，他扫兴地丢了筷子，“人是铁，饭是钢。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不吃饭，又怎么有力气报仇？” 姚青转过身去。 sao猴儿被姚青的哀痛所传染，想起自己从小就无父无母，为了活命，乞讨、偷盗、劫掠无所不为，稍微大一些和几个小贼到山上入伙跟着谢老二当了劫道的胡子，又赶上日寇入侵东北，兵匪混战，谢老二被姚大脑袋残部降服，sao猴儿也跟着做了兵匪，再之后一路辗转进了四川，在天台山扎下了根。相比姚青，虽然失了亲人，可起码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自己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sao猴儿很少想这些事情，他懒得去想，也知道想不出结果，因此每次被触碰到这块“雷区”的时候，他就有意的绕过去。正如此时，sao猴儿烦躁地斟满一杯酒，仰脖吞下，一股热辣从咽喉蔓延到腹中，紧接着冲上脑门，sao猴儿就感到阵阵幸福的眩晕。他独自“嘿嘿”地笑起来。 “你有完没完？”姚青怒视道。 sao猴儿火气上涌，他心道：“你还以为是在山上做大公子的时候么？谁都得宠着你让着你，干嘛每次说话都吹胡子瞪眼的，老子又不欠你半吊子……”可是他仅存的一点理智没让他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他压着怒火道：“就喝杯酒也不行么？” “你笑什么？” “我笑……我笑了么？我……”sao猴儿想不起自己笑过，可大公子说他笑过，那就是真笑过。他挠挠头，努力寻找自己笑的原因。 姚青忽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噤声，她窜到门口，向楼下窥去。 只见楼下涌进来一群人，一个少年躺在担架上，被抬到客栈门口。 注释1——跳子：官兵、长警。 注释2——放台子：聚众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