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赤血朝珠
铁箱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打开的,毕竟横竖箍着九条铁链。 老管家派人很快请来了四个铁匠。这四人各自围着铁箱转了数圈,东敲敲,西碰碰,再歪着头将耳朵贴在铁箱上凝神静听。 四个铁匠全都傻了眼,因为那九条铁链相互交叉,彼此交替穿过,九条铁链交织成一个整体,并无锁扣机关,令人费解如何铸成。更令人想不通的是,铁箱被这些铁链牢牢锁住,似乎铁箱的主人压根就没想再打开它,那么——不打开还留着这箱子做什么?铁箱里到底关着什么东西? 铁匠们满腹狐疑,凑到一起商量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若不使用蛮力,恐怕只能钢锯锯开铁链间彼此交叉的铁环,然后再用撬棍将锯断的豁口撑开。铁匠们合计了一下,若要将铁箱从铁链中取出,只需将一个侧面的铁链取下,也就是说,至少需要锯开十字花形的四个铁链交接点。 杜月笙等了片刻,知道铁箱不会轻易取出,也便去睡了。 东厢房里戴笠和马汉三守着四个铁匠,正咔咔咔咔一刻不停地锯着铁链。老管家沏了茶,又吩咐下人端上了糕点和水果。铁匠们埋头苦干,哪里还顾得上稍歇片刻。 马汉三斜眼瞧了瞧众铁匠正各自忙碌着,便扭头询问似的看着戴笠。 戴笠呷了一口茶,头也不抬,说道:“你一肚子的疑问,是不是?” 马汉三点点头,“这箱子里面,绝不是凡物,咱们不先看一眼,直接送到这里来……” “你呀,做事细心,但目光始终不够长远。”戴笠笑了笑,放下茶盏,“咱们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送礼物,该送什么?无非要让对方喜欢。我不关心这箱子里是什么,总之应该是件好东西,这就够了。没打开更好,咱们送的就是原汁原味,送的就是毫无保留。” 马汉三眼珠转了转,“要是里面的东西很贵重……” “哼哼,金山银山也不过是身外物。能有多贵重?比得过乾隆的九龙宝剑和慈禧的夜明珠么?东陵里的那些宝贝咱也不是没见识过。这铁箱子里的东西,只怕连这两颗石子也不如。”戴笠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颗赤红色溜圆的朝珠来。 马汉三早听说孙殿英盗了东陵,光金银珠宝就装了四五十箱,此举触怒满清氏族,受到社会各界一致声讨,清室遗臣多次到卫戍司令部要求严惩。孙殿英为免于惩处,不得不四处打点,东陵珍宝便是最好的行贿之物。而戴笠手中这两颗赤红的朝珠,听说就是乾隆爷脖子上佩戴的朝珠,传闻那朝珠原本共一百零八颗,乃无价之宝,孙殿英将其拆开了送人,戴笠手中这一对儿是其中最大的两颗。 马汉三见那两颗朝珠足有葡萄大小,色泽黯淡,偶有荧光射出,绝不是檀木,倒似金似玉,又非金非玉,看不出到底是由珊瑚还是珍珠制成。 左右无事,戴笠便将两颗朝珠递给马汉三,“这玩意叫‘东珠’,满语称作‘塔娜’,产自黑龙江流域,极难获得,有‘易数河不得一蚌,聚蚌盈舟不得一珠’的说法,这东珠本来就不易获得,个头大一些的更是稀罕物,而红颜色更是万中无一。” 得知这两个叫“东珠”的朝珠如此珍贵,马汉三急忙还给戴笠,轻声问道:“您的意思……” “八一三战役(即淞沪会战),我军节节败退,损失惨重。兵源补充是个大问题,委员长也是急得没有办法,特委派我召集江浙一带的地方势力,要枪给枪,要装备给装备,甚至不惜授予官衔。保家卫国喊口号谁都会,真端着枪上前线跟小鬼子拼命就都缩脑袋了……”戴笠用手指点着桌子道,“谁都知道,兵不好招!但杜先生一口气召集了一万多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马汉三沉吟片刻,说道:“意味着兵权,这些人武装起来够组建两个旅了。” 戴笠摇摇头,“不对!这不是两个旅,这是一万条人命!” 马汉三没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戴笠。 “这一万人连新兵蛋子也算不上,你还指望他们上阵杀敌?枪炮一响,全尿裤子!这些人注定是上去送死的,我只看到一万具死尸!”戴笠冷冰冰道。 马汉三怔住。 “保家卫国,流血牺牲,这些人死的也不算冤,都是烈士。只是我们白白跟杜先生要了一万人,总该有个交代。”戴笠将两颗朝珠在掌心里转了转,揣回怀里,“咱们这也算是提前堵他的嘴。但愿这箱子里能开出好东西来,就是玉玺皇冠又能怎样,都送他!” “万一……”马汉三只将话说了一半。 “万一箱子里面不是宝贝,事后我将这两颗朝珠送他便是。”戴笠道。 马汉三没想到戴笠已经想好了退路,更没想到如此无价之宝,戴笠竟眼也不眨一下就要送人,当即道:“先生赤胆忠心为党为国,竟没有分毫私心,军中若人人都如先生,赤-匪何愁不灭,外族焉敢来犯!” 戴笠一脸疲倦,回答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说说你吧。你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不过经此一役,你身份难保不会泄露。康公那里你是回不去了,过了年,你就去北平吧,那边有个站长的空缺,你去正好,顺便抓起北平的情报工作。”(康公即是康泽。国民党特务系统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复兴社”。“复兴社”又分为三支,一支是贺衷寒的“政训”系统,一支是康泽的“别动队”系统,一支是戴笠的“特务处”系统。康戴二人深受蒋介石信任,国民党内称二人为“康戴二公”) “多谢先生提拔!”马汉三起身便要行礼,戴笠手掌下压,示意马汉三坐下。 门外忽传来打门声,守院的警卫开了门,黄岭喘着粗气跑进院来,就要进厢房。 “少爷!少爷止步!”老管家披了衣服,推门从门房走出。 铁匠们停了手里的活,抬头看着戴笠,等他吩咐。 戴笠将一根手指竖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屋里这不亮着灯么!我干爹呢?”黄岭嚷道。 “老爷睡了,是我忘了关灯,屋里没人。”这时候天已放亮,管家见黄岭风尘仆仆,袖口沾着血迹,忍不住问他,“少爷,你这是……”
“人影都打在窗户上了,你说屋里没人?!”黄岭叫道。 戴笠和马汉三早躲到一旁,避免影子映在窗户上。可铁匠们哪懂得这些,四人被大半夜抓来开锁,更见到这稀奇古怪的九索铁箱,早就一肚子的疑问,又见戴笠和马汉三嘀嘀咕咕神神秘秘,四人全都料定这箱子里保准是见不得天的贼赃。 四人听到黄岭在院外叫嚷,立即担惊受怕起来,慌乱躲闪。 黄岭听到屋内一阵脚步声,惊得瞪大了眼,“怎么还一屋子的人呢!到底怎么回事儿?” 老管家见瞒不住了,挡在门口解释道:“少爷,屋里是老爷请来的朋友,正在商讨一些事情。” 若换在平时,黄岭也就退了,可此时的他在江堤上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无处发泄,回来连一个下人竟也敢阻拦,当即叫嚷道:“我只见义父,干旁人什么事?干爹!干爹!” 黄岭叫嚷着就要往屋里闯。 马汉三掏出一把盒子炮来,压着嗓子问道:“先生,我去赶走他?” “收起来!这人是杜先生的义子。”戴笠耷拉着眼皮,“咱们不易出面,静观其变。” 黄岭推开老管家,就要推门闯进来,西厢房内传出一声咳嗽,黄岭立即站住。 杜月笙穿好了衣服,从西厢房走出。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再说?”杜月笙寒着脸道。 黄岭此刻如见了猫的老鼠,刚才的嚣张气焰全都没了。他低着头,嚅嚅道:“干爹,龙王庙那边,出了事。” “出了事?” “罗队长将一伙盗贼引来,两伙人在码头上打了一宿,那伙贼人无处可逃,赶巧不巧躲进了龙王庙。”黄岭将脏水泼到罗队长身上。 “他怎么回来了?”杜月笙问道。 “不知道。”黄岭摇头道。 “什么贼敢到咱们的码头上撒野?!”杜月笙挑眉道。 “不知道。那伙人带着家伙,身手相当了得,都是亡命徒……” “一问三不知!那你不上去帮忙反而做逃兵!”杜月笙火气上涌。 “有两个兄弟中了枪,我急着拉他们回来救治……顺便调集些人手过去。”黄岭解释道。 “明天就是开香堂的日子,这节骨眼上竟然出乱子!”杜月笙少有的怒形于色,他走到东厢房门口,头也不回道,“等着!”推门进屋。 戴笠和马汉三迎上来,四个铁匠则战战兢兢站在铁箱旁边,等着主人发话。 杜月笙见铁索已经锯开了两截,戴笠和马汉三因熬夜,眼圈发黑,满面倦容,叹口气,说道:“你们辛苦了,吃点东西睡个觉吧,不急这一会儿。外面有点事,我出去片刻。” “大哥如需帮忙,尽可吩咐。”戴笠道。 “一点小事。”杜月笙摆摆手,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