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老兵与排长

    那是我自进猛虎团以来，第一次全团的集合。新兵连的士兵也都进了各自的连队，全团都站在团中央的那尊威猛庞大的猛虎雕像前，团长站在雕像前高高的主席台上。

    这是类似于上学时的开学典礼的仪式，团长也真正以他的苦心给予了我们寄语，可以说，那天他慷慨激昂的一番话，仿佛像一味心剂，深深扎进我的灵魂，伴随我成长，一直在我耳旁，从未离开，那是猛虎团给我最初和最久远的东西。

    在全团的队列前，团长显得很平静。他只是用了不同的眼神望着我们，是一种我在新兵连从未见过的，也无法在新兵连见到的眼神。

    因为团长说过，他从不跟穿着军装却没有一个兵的样子的人说话。

    我想现在，我们都有了兵的样子吧。至少是，最基本的样子，我们应该有了基本的军人的灵魂了。

    军魂！

    军魂是什么？我想像我当时的经验是谈不到军魂的。

    团长说了，所谓军魂其实并不大，他只是由无数兵魂聚集起来的。

    或许很少有人听过“兵魂”二字，但在猛虎团，这二字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含义。

    就像班长和班副、连长、巴鲁排长都曾问过我和告诉过我的，军人最珍贵的东西。

    说起巴鲁排长，我只在前言里提过他。其实详细的我也记不起来多少了，怎么说呢，他既不像班长和班副那样刚柔并济的教导我，也不像连长对我有那么大的期望，也许是一个草原上的汉子独有的特点吧。

    具体介绍他吧，但只有仅剩的一点关于他的印象了。

    巴鲁扎布，又名巴特尔，1987年生于内蒙古阿拉善左旗。2006年考入内蒙古大学国防部，毕业后坚持下连到基层部队。后再入专业军校学习，因成绩特别优异被军区首长特授予中尉军衔。

    在军队里，少、中尉这样的排长很常见，但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排长与众不同。不同在哪？不同在眼神，排长对我说，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不要倒下，拿出你最后的信念，守卫你仅剩一点的、最后的属于你的最珍贵的东西。

    老实说，我不太懂，至少是当时不太懂。但不知为什么，当我后来每每要放弃某件东西时，这些我记不清的话，听不懂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促使我再次冲向前去。

    排长说，不管你是侦察兵，还是特种兵，首先，你是一个兵。

    怎样一个兵，这取决于你自己。但不论怎么说，你是一个士兵，一个时刻准备着为祖国和人民献身的士兵。

    后来在一个不太适合聊天的场合，他说出的这些话，彻底改变了我的思想。从那一刻起，我终于是纯粹的为了当好一个兵而战斗着，而不是为了某个人，某个特别重要的人。排长再后来告诉我，那一刻，我才真正成为了一个兵。

    或许班长、连长他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好像是在让我为了找到某个答案而当好一个兵，但排长，确是真正让我为了当兵而当兵——

    这都是后话了，我说的比较保守，这里暗含了很多东西，如果没人懂，我想后面会具体说说的。

    这个中尉排长，一张典型的草原汉子的脸庞。我确实有不少内蒙的蒙古族朋友，但我从这个人身上学到的，足以使他在我心里留下无法抹去的幸福印记。

    我记得不经意间问过排长，如果将我比作某个东西，他会将我比作什么。排长说，在草原上，像我这样的青年，都被人视为儿马子，但在他看来，我像天上的白云。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白云永远离不开蓝天的庇佑，就像我永远离不开别人的教导。

    我曾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去草原上看蓝天。据排长说，草原的天是很蓝的，比任何地方的天都蓝。他还说，草原人都信天，在草原上人们将天称为“腾格里”（长生天）。他告诉我信天的人是最方便的，因为在任何时候，只要遇到了困难，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天。不论你如何成长，天总在哪里，从未变过。后来我好像也成了一个信仰长生天的人，我记不清多少次对未来迷茫时，抬起头看着那片永恒的天，想到排长，我又有了信念与执着。

    对于排长来说，没倒下，就还没失败，就还有胜利的可能。

    我曾经很反对这样的说法，认为这样的思想过于偏激，有点日本军国主义武士道的内涵，但后来排长用事实向我证明，这是一个中国军人应有的气概！

    不知怎的，一提到排长，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种习惯。但我不得不停下，说说团长当时那更令我震撼的话。

    排长跑步向主席台，立定站好，向团长敬礼，然后自行礼毕。向团长报告：“报告团长，猛虎团全团同志集合完毕，请指示！”

    “请稍息。”

    “是——”

    他又跑步回台下，因为全团的人很多站站得很广，所以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吼着道：“全体都有，稍息——”

    这一声确实大，不愧是草原上长大的人，这一声仿佛传到广阔的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我是从那一刻起注意这个排长的，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我的排长，狙击一连一排排长。

    我不知道他那时知不知道我，可我就是经常有这种怪想法，我也觉得好笑，他当时怎么会知道我呢？我仔细想想觉得，其实我骨子里总和排长有种亲近感，所以不知不觉的拉进和他的距离。我觉得，他身上有某些我的东西，或者说，他就是一个成熟的我，一个成为了真正军人的我。

    团长威严的站在台上，我想他当年在战场上就是这么威严吧。

    团长看着我们，我们也都注视着他。主席台后就是那个高大威猛的猛虎，他此时伫立在团长身后，更显出了团长的威严。

    “新兵同志们，你们可能对这个场面很陌生。但对于你们身旁的那些个老兵，他们不陌生，他们很多人甚至经历了好几次这种场面。其实，不久的将来，或者说就是明年，你们也会在经历这种场面，不过那个时候，你们，可就是老兵了——”

    我不知道团长说到这儿，别的新兵是怎么想的，但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就是这短短一年，那些我不明白的道理，我不能理解的军人的含义，都会在这一年后被我所熟知。仅仅是这一年，我就变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至少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我并不认为一年我就可以像团长所说的，成为老兵。

    我认为，老兵是时间磨练出来的。一个真正的老兵绝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人，但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人不一定是一个真正的老兵。老兵，是永恒的、永不磨灭的精神。

    在我看来，狙击一连除了连长与指导员，只有巴鲁排长称得上老兵，或许他经历的不算多，但岁月给了他经验以外的、独有的历练，使他有些别人所没有的思想和认知，使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老兵。

    在现在，我是这么想的。

    团长说道：“我知道，即使现在，在很多人心里，仍然对军人二字没什么感觉。你们可能会认为。短短的军营生活，只是你们人生中匆匆一页罢了。你们很多人都是十几岁出头的小伙子。事实上，你们来当兵，大多是迫不得已，或者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才来这儿，想打发两年时间，对不对？——”

    底下真有一些人喊道，不对。

    连报告都没打。

    但团长并不打断，他却说道：“不对！不对吗？我老实告诉你们吧，你们其实是失败者，你们没有听错，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我并不知道团长为什么这么说，但他接下来的话，确实让很多新兵都低下了头。

    “因为在你们这个年龄，在这个社会，你们同龄的人，那些相对于你们的成功者，此刻大都走进了大学的校园，或者自己拼搏自己的理想了！而你们呢，你们心中很迷茫啊，各位，不知道干什么来啦。”

    团长看了我们一下。

    他的确显得很激动，他说的对，成功者大都进了大学的校园。而我们，只有怀着对未来的迷茫，来到军营，却不知道迎接的是怎样一段旅程。

    这无疑是一个很无奈、很悲哀的事实。真正有更强的能力的青年都进去了校园，一个正在崛起的国家却只能去磨练剩下的那些不知道人生该怎么拼搏的人，去保卫这个国家。

    我并不是对此有歧义，也不是瞧不起某个群体，我甚至可以说也是属于那些迷茫的一类人的。只是我从那一刻，有了这个想法后，真心的希望人们的观念能改变。有更好的能力，应该多想着为国家做些什么，而不是只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团长或许面对这个现实，也很无奈吧。

    “新兵同志们，我说的不对吗？你们谁敢真正告诉别人，你们为什么来这儿当这个兵吗？我想没人敢，因为你们自己也觉得这些话不好说，我还想问问你们，如果你们也在高考时考出了好成绩，还会坚持选择在这当兵吗？我想不会有那么多了。”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了，我不是针对你们，我也知道很多同志有其他原因。但是，你们们一个人都记着，都给我记好喽。”

    “我这个团长，把话说明了。我不管你们以前来自哪儿，是干什么的，又是为什么来这儿参军的，也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只告诉你们，从这一刻，你们站在了这国旗下，穿上了这绿军装，贴上了各自的军衔儿起，你们，就已经成为了一名中国军人！”

    他说着指向身后的猛虎，“都看着他！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个组织的一员，就是这个国家数百万军队的一员，就是猛虎团的一员！”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猛虎的眼神里，团长的眼神里，对新的未来的期望。

    团长是真的动了情，后来连长告诉我，每年的这个时候，面对每一届新兵，团长都这么激动，他是在用自己的一点力量，促使我们爱上这个军营。

    “新兵同志们，你们大多数人，只是想来军营玩儿两年，你们或许觉得，两年而已，这只是你们人生中的一个片段。但是，我向你保证，也许你们现在感受不到，身上这身军装的魅力。但当有一天，你不得不脱下他的时候，你会无比的留恋，万分的不舍，更会想起你这几年中的点点滴滴！到那个时候，那一瞬间，你们，会由衷的、不自觉的想多看这个军营一眼。甚至，在多年后的某个午后，当已经老去的你们，对别人说你们曾是这个军队的一员时，会感到无比自豪！”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向团长敬起了军礼，在没有任何人带领的情况下。

    说实话，那一刻起，我真的觉得，做一个军人，真好！

    团长向我们还礼，说道：“礼毕！”

    团长说：“新兵同志们，我今天告诉你们的这句话，希望你们能记着，今天是你们军旅生涯真正的起点，我希望在以后的岁月里，你们都有自己的出彩的成绩！”

    团长向我们敬了礼，我们给了团长最热烈的掌声。

    从那一天起，团长的那一番话，让我们初步明白了一个真正的军人的含义。

    团长侧过身，望向身后那威严的眺望远方的猛虎，对我们说：“同志们，最后，我要你们跟我，一起吼出我们猛虎团的声音！”

    猛虎团的声音？

    就是猛虎的意志，那段镌刻在猛虎雕像的下面的方石碑上的全团人都耳熟能详、永远也忘不了的文字：

    一声怒吼震四海，八面威风破敌胆。杀声吓得鬼哭狼嚎，爪牙撕碎敌胸膛。猛虎下山，拒敌千里之外；猛虎下山，从此无人敢再来。疾如风，徐如林。驰骋万里疆场，纵横中华大地，强敌面前只一声震吼，从此傲然屹立，天地之间，谁敢再与我争锋！

    那天，我们的吼声，传遍了全团每一个角落。在这吼声里，我们，我，开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