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历史小说 - 宣和画卷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尔曹身与名俱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尔曹身与名俱灭

    “之前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却不在东京城……现在想想我这个做师兄的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傅乐和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觉得吹进来的冷风让自己的头脑变得十分清明却也不免有些微凉于是关上了窗子。

    “西南那边湿漉漉的我一个北方人真是住不惯啊。”傅乐和微微一笑为楚风填满了茶盏“你也是北方人在杭州城的时候住的习惯么?我这一去几个月还以为那边能暖和一点结果天天冻得要命只要没事儿就往被窝里钻。那湿气跟鬼魂儿似的阴魂不散的往骨头缝子里面钻真是要命啊。”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楚风想起这一句李清照的句子笑着叹息了一声。

    傅乐和眼睛亮了亮笑骂道:“你这个混蛋小子有事儿没事儿的在你师兄面前跩文采。你这等出口成章的手段尽可能的往女孩儿身上用就好了在我面前显摆个什么劲儿!”

    话虽这样说傅乐和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与有荣焉的笑容走上前拍着楚风的肩膀:“你是不知道你那一‘依柳提笺当花侧帽’已经传到了西南。那边将你的词名和画名全都传开了还有樊楼一夜的种种比这边说的还要邪乎。说你那幅画绝对不是凡间之物画出来之后糟了天妒所以天上劈下一道雷来直接给烧成了灰。”

    楚风闻言哑然失笑:“真的假的师兄你莫要逗我。”

    “不是逗你。”傅乐和笑道“我最开始听得也是目瞪口呆的还以为他们在跟我开玩笑结果现他们竟然都是这样相信的哈!这也难怪了你也知道这种道理谁说起来这些事情都要添油加醋一番的那边离的远更加不知道这边真实的情况把你说的都快成谪仙了。呵呵他们哪里知道你差点被一个小小的凡人推出了画院呢。”

    说到这里傅乐和不免摇了摇头:“以赵艺学的身份竟然直接对你出手。如今也算是自取其辱了。”

    楚风笑道:“这件事情还多亏了张大人和马公公要不是他们帮忙的话我现在怕是真的要被逐出画院了。”

    “是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傅乐和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赵艺学那边已经备下了一幅画听说找人作假写了你的名字那落款足以以假乱真的。到时候将你真正的画作直接付之一炬把假画往台面上一摆……到时候就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了……说来也是奇怪那赵艺学为何看你如此不顺眼竟然亲自出手做了这等事情。”

    楚风闻言不禁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了一下之前生的事情。

    傅乐和听着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里楚风的所作所为不免一愣接着一愣等到楚风说完之后傅乐和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精彩了。

    “逼走白祗候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当面跟赵艺学起冲突的?”傅乐和一脸的无奈与吃惊“你这胆子实在也太大就算是仗着那位贵人为你撑腰做事情也应该谨慎一些。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也是一位艺学大人比你的身份高了太多怎么好直接这样顶撞。”

    说到这里傅乐和不免摇了摇头:“朝廷之中事情繁杂种种关系盘根错节。这一次是你运气好这位赵艺学身后并没有什么太过深邃的关系所以马公公一句话轻轻松松的将他逼走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赵艺学身后也有什么其他的贵人呢?也有李公公、张公公之类的人物存在呢?这种事情……尤其是这种当面与人叫嚣为敌的事情以后万万不可再做了。”

    楚风的性情里并没有什么嚣张的因子这一次之所以会跟赵艺学当面翻脸说出那种话语来一来是因为他的心中的确有些消散不去的怒气二来也是因为赵艺学竟然对自己下毒这种事情已经打破了楚风心中的底线。

    勾心斗角可以前倨后恭可以明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也可以这些对于楚风来说都是人与人之间复杂心思的缠斗大可以当做自己看不到弃之如敝履的。

    可是下毒这种东西早已脱了这种单纯的心机到达了一个另外的位置。楚风虽然最初不清楚那漫言散是宫中禁物可是他却能够明白其中的严重性与道理。

    这也是楚风敢于与赵艺学当面叫板的重要原因之一。

    说出这件事情来傅乐和也点头道:“的确不管怎么说赵艺学竟然敢对你下药这一点已经足够严重了。整个画院的格局确定已经太久你们这些人的到来的确打破了一些东西所以会让王学正那边的人有了些紧张的情绪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其实即便是这一次赵艺学出手真的把你赶出了画院对他来说事情也未必如何光彩的。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竟然亲自出手针对一个普通的画学生这件事情落在旁人眼中未免会显得他太不自重了。而且如今的问题在于他竟然还输了……”

    楚风挠了挠头坦白道:“我当时其实只是为了自保所以去找了张奉之张大人。没想到事情最终会闹到这种程度。”

    傅乐和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的确如此但是对于张奉之来说就是另外一番道理了。他刚刚投靠到这边来总要有些拿得出手的事迹。别看这件事情外表看起来轻松简单可是这里面他是如何找马公公说辞的又是如何说服贵人出手直接将赵艺学撤职的。这其中的种种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张奉之这个人可以用但是也同样不得不防。之前我不在京里你找他没有什么问题。日后若是再有什么事情就莫要再去找他了。如今你已经欠下他一个偌大的人情人情债这种东西是最不好还的。”

    楚风点头表示受教。其实他也明白张奉之是什么样的人他既然能够因为徽宗的存在而对自己示好处处相助如果日后情况若是有什么翻转之类的话第一个墙头草迎风倒的人自然也是他。

    这种人可以用但是不可以交这一点楚风也是明白的。

    至于眼前的师兄楚风能够感觉到他对于自己一直是有一种愧疚之意的。这种愧疚感的来源自然在于程源先生傅乐和当年背弃了师父的信念独自一人来到皇宫画院闯荡肩上担着多少压力这是楚风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东京城孤苦无依但师兄却凭借着一己之力在数年之间爬上了待诏的位置单单凭借着这一点楚风也明白自己的师兄绝对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

    孤独漂泊了这么多年能够看到楚风作为师弟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喜悦感自然是不可抹杀的。但楚风也能够保持一份冷静的头脑有一个问题楚风一直在思考着。

    同样是来东京城入画院做画师程源先生对于傅乐和此举的反馈是逐出师门可是对于楚风却是跟随他一同北上入京城。

    如果说傅乐和心中没有一丝的羡慕、嫉妒乃至于浅浅淡淡的恨意楚风是绝对不相信的。

    当然在现今这个阶段这些羡慕嫉妒恨的元素自然没有亲切之情来得多。但等到亲切的感情随着时间渐渐消融之后这些东西当然也会渐渐的浮现出来。

    这是一个定时炸弹楚风十分明白这一点。

    “好在有师兄照顾着我否则的话画院的水这样深邃我怕是早就不知掉入哪个水沟里一蹶不振了。”楚风感慨了一句“不瞒师兄你说我最开始跟程源先生说起来东京城入画院的事情时师父也是劈头盖脸的骂了我一顿的还说了一些狠话逐出师门啊之类之类的。不过之后师父便说起了师兄你……师父这个人的性情师兄你也是知道的。他嘴上虽然没有直说但其中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在告诉我如果真的要来画院的话就来投奔师兄你就好了。”

    傅乐和的目光动了一下楚风很明显的察觉到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尖已经微微泛白。

    楚风轻轻吐出一口气笑着摇头:“我有的时候想啊如果不是师兄你这一步走在前面的话我肯定也不会来东京城的。师父他虽然不说可是我能够感觉得到将师兄你逐出师门这件事情师父也是有一些后悔的。”

    这是傅乐和心中的一个心结楚风不指望自己能够将其解开但最起码不希望这心结会牵绊到自己。

    “师父的想法……那种艺术的纯粹性其实我相信师兄也是一样的不是说无法理解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吧。明明有能力、有才华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的为什么非要独坐小楼将所有的东西都埋没下去呢。”楚风缓缓的说着这些话也是他自己心头的感慨“我是很佩服师父的那种想法并不是寻常人能够想得到能够做得到的。师父的画作是画给自己看的是画给天地看的。但我是一个俗人虽然不停的告诫自己虚荣这种事情要不得可是或多或少的总是会有一些在意的。”

    楚风饮了一口茶水微微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就像是方才师兄你说起我在西南之地的名声或许我表面上可以假装并不在意虚伪的说一说什么‘名声乃身外之物’之类的话语可是这种事情听到耳朵里落入心坎里我还是会觉得有些开心心底会有一丝淡淡的喜悦。‘尔曹身与名俱灭’我也不想做那样的人。我也想在历史上稍微留下一点才名诸如王逸少、吴道子那等或许不可能可是多多少少的想要留下一点什么。或许在某个史书犄角旮旯的地方留下也好最起码可以证明自己没有在世间白走一趟……”

    “师父不是这样的人他没有这样的想法。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师父的画作是画给自己看的那种境界我或许在几十年之后可以稍微窥见、领略一番可是现在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了。”

    楚风摊了摊手笑着道:“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这几年可以搏一搏名声待到七老八十了再隐居山林体悟一下什么叫做天人一体画出一些绝世的名画来。然后画作嘛或许会流传下去又或许会因为战火之类的缘故变成残卷……不管怎样让后世的人稍微能够掘到一些就好让他们拿着那些画作的残卷惊奇感慨一番让后世的人穷其一生来考究这画作到底是什么人所作……哈哈!大抵就是这样的想法了。师兄你这样听着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这些想法很好笑呢?”

    傅乐和看了楚风一会儿而后笑起来摇了摇头。

    “其实咱们搞书画的人大概的想法都是如此了。”傅乐和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虽然嘴上说着名利什么的无所谓可是说到底谁又不希望自己名利双收呢。那些说什么我的书画太过阳春白雪你们这些俗人看不懂之类之类的其实都是一种歆羡与求之不得罢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这种事情很简单。领先了几代人的艺术家不是没有只不过的确很少太少了比出名的人还要少很多。所以从比例上来说那些号称自己的艺术太过精俗人不懂的人物们大多也只是在吹牛而已不值一提的……师父他的确是很奇的人是我很敬重很敬重的如同父亲一般的人。但是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让他满意了。可是师弟你不同……不管你怎么说是我为你铺了前路云云但是我知道你对于师父来说终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