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柳沫儿怒斥张文若
却说柳叶儿与小姑娘寰寰寒暄了一会儿姐妹间的私房话后,就一路领着张文若在这百花别院徐徐行进。 二人走完一条抄手长廊,转过两三个山石垒砌而成的花园,又接连穿过两三道月形拱门便在许多倩丽美人疑惑的目光下来到了百花阁阁主柳叶儿所在之处。 这是一座颇有雅致的小楼,左邻花房凉亭,右有廊腰蔓回;其身檐牙高啄,其势勾心斗角;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二人刚在这小楼门前站定,柳沫儿便屈身行礼,要留张文若在原地盘桓等候,而她本人则去前头报讯,待百花阁主恩命之后她才回来领其入内相晤。 张文若明白事理,知道这是入门礼仪,自无不应允道理,便点头答应了柳沫儿的请求,而他本人则留守原地徘徊踌躇。 牡丹? 柳沫儿离去报讯后,小楼门前只余下张文若傻傻一人穷极无聊地左顾右盼消磨时间,待他看腻了四周美景收回心神,便又开始打量起身前的这座小楼,只是抬头一看,便见到了这座小楼最显眼的一处~匾额。 匾额朱漆玉镌,打磨精致,上负有牡丹二字,字形饱满,显得富贵袭人;且其字体周边镌铭百花图样,如雏菊、兰花、芍药等等,如同众星拱月环绕陪衬,只将“牡丹”二字趁显得更具花王风采。 以字拟人,以语言志,见过这块“牡丹”匾额,张文若不禁对这将要见面的柳阁主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 将愁不去,秋色行难住。六曲屏山深院宇,日日风风雨雨。雨晴篱菊初香,人言此日重阳。回首凉云暮叶,黄昏无限思量。 这是多么凄美的一阕词赋啊,也不知能作出这样婉转柔情字句的男子又该是怎样一个人儿… 绿珠说他温婉有礼,笑容和煦;沫儿却说他油滑狡诈,面目龌龊… 呵呵,能叫这两个闺中姐妹用两种截然不同的词句来形容你…张文若,张公子,你到底是正还是邪?奴家真有些迫不及待的和您会上一会了! 可是…你既然来了,却又为何避而不见呢? 难道你不是怜惜我百花阁一众姐妹才过来搭救我等的么?难道你真的只是一个过客?…不,不应该!若你只是过客的话,定然不会用找友人的由头过来招惹我们的,也更不会留下这篇《清平乐》! …可您为何不再多等一阵,为何不等奴家与你一晤,还用了一个“腹中绞痛”的拙劣说辞戏弄我等姐妹…难道我百花阁,我柳叶儿….在你眼中就如同你腹中之物一般腌臜不堪,令你绞痛吗? 张公子,你可知道奴家现在多么希望你能出现在我眼前….秦师姐已经逼得太紧了,您若再不来…奴家这双肩膀又如何能够支撑下去…. 她本一介孤儿,在寒冬腊月是老阁主刁玉儿伸出援手才让她没有被冷饿致死;入了百花阁,她便一直跟在刁玉儿的门下伺候,成年后又是刁玉儿一手将她捧红,而在刁玉儿不幸遇害时,又把整个百花阁托付给她。 她自幼便在百花阁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俨然是把这座青楼楚馆当成了自己的家。老阁主刁玉儿便被她视作亲母,师姐秦婉儿就是家中长女,阁中的一干姐妹便是她的亲人。 如今这个家就要破败散落,亲人们也走的走散的,只余下寥寥几人还念着以往的情分跟自己一起死守家中,而家中的长女,众人的亲姐秦婉儿却早已变成大家的仇人,正磨刀霍霍地将百花阁一众姐妹赶往绝路。 她一个从未走出过这片方圆土地的弱质女流,本不该肩挑如此沉重责任,只是为了报答老阁主的昔日恩德与诸位亲友的无限信任,这才舍了怯懦死撑许久。 可是现在秦婉儿建成群芳馆后不顾一切地与自己死磕,面对往日同门的霸道逼近,自己完全招架不住只得退让妥协,这也促使秦婉儿那方的气焰更加嚣张,对待百花阁门人再不像之前那般步步为营、徐徐图之,竟以雷霆手段逼迫自己…或许,再过两个月中秋节选完花魁后,百花阁真的就不复存在了… 渐渐地,柳叶儿再也不复诵读《清平乐》时的惊艳欣喜,她望着窗外白云苍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再无气力支撑身子,她勉强扶住几案,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一对香肩不住地抖瑟着显得格外稚嫩,情动深处时只好伏案低泣。 就在这时,柳沫儿越过花厅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人刚进屋,就欢声笑道:“阁主,阁主,张公子自己送上门了,正在百花小筑外等候接见呢!” …………………. 张文若被领到了偏厅闲坐,厅中没有其他人,只有同行的柳沫儿在一旁伺候,而百花阁的阁主柳叶儿他还是没有见到。 听柳沫儿说,她们的阁主正在沐浴更衣,让自己等候一阵…唔,也对!虽然现在正当上午,不是该洗澡的时候,但是今儿个的天确实太热,沐浴清凉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不知道这柳叶儿多大年纪…腿长不长,腰细不细….唔,这皮肤不求她吹弹可破,但是一定要白皙才行,要不然可就不好看了… 张文若暗自脑补了一阵柳叶儿洗澡时的香艳场面,正当他嘴边的哈喇子垂悬欲滴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圆润的女人声音:“张公子在哪里?”珠帘一晃,便闪进一个婀娜美人,而其身后也相继跟着两个随行的侍女,张文若偷偷打量,均是中上之资。 来到大明朝后,张文若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二婶的徐老半娘,风韵犹存;李大丫的青春活力,俏皮可人;孙幺妹的清纯妩媚,妖冶宜人;以及昨天刚认识的林妙音温柔恬静,气质优雅;哦~对了,还有小妞妞和小囡囡的长相萝莉、腹黑毒舌… 但是柳叶儿与上述的几人不同,她同样的长相漂亮,同样的气质绝佳,同样的声音婉转,但是不同的却是她在举止投足间总能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让人不禁想要对她怜惜、呵护。 柳沫儿一直侍立在张文若身后,柳叶儿挑帘进屋时,她刚想上前见礼问候,却一眼瞥到身旁的张文若正端着一个空茶杯往嘴里送,而他的眼睛却像是一对钩子一般死死地扎在刚进屋的柳叶儿身上。 见此情景,使得柳沫儿对某人更是鄙夷,有心看他出丑吧,又怕自家阁主被他看多了会吃亏,便轻咳两声提醒他,只是柳沫儿小看了张文若对美的追求,对艺术的执着,对柳叶儿好相貌的专注… “张公子,张公子….张文若!你是傻了么…怎么口水都流出来了…别傻楞着了,我们阁主问你话呢!” 柳沫儿伏到张文若一通咋呼,直把正陷入混沌之中的某人吓得心惊rou跳。 “啊…啥…你说什么?…我流口水了…..怎么可能?!” 张文若猛地从座椅上蹦了起来,听到有人提醒自己在美人面前失仪,赶紧用衣袖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事后还红着老脸矢口否认。 听到张文若的狡辩后,在场的众人都被逗乐了,均觉得这位张公子诙谐的紧;而百花阁阁主柳叶儿却在忍俊不禁的同时也对心目中的张文若发生了质的改观,因此她并没有出手制止柳沫儿胡闹,反而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看戏,她想籍此良机试探一下张文若的品性如何。 而柳叶儿呢,刚开始还担心自家阁主会训斥自己言中失礼,但是见到柳叶儿无声默许后,胆子也渐渐地大了起来,再想到张文若昨日( )爽约后,自己和绿珠jiejie所受到的无妄之灾,就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结算…. “张公子,奴家离得近可是瞧见了,你那坨口水都要拖到地上了…” “哪有这事儿?根本没有!柳沫儿,你这是诽谤!” “没有?…那你脚下的地上怎么湿了一片?还不是口水浸的?!” “那…那…那明明是我喝茶时不小心溅出来的!那是茶…对!那就是茶!” “你还死撑到底了是不是?!…好好好,就算那是茶,可是我家阁主刚才问你事儿,你怎么不回答?…还不是见了我家阁主,就色迷心窍失了魂儿….我看你啊,就是下流胚子、好色鬼….哼!…你还端个空茶杯佯装品茶打掩护,还以为自己做的隐晦别人就发现不了,殊不知奴家在你身旁看得真亮的,那对眼珠子直泛着幽光像两把刀子似的都要扎进我家阁主的rou里了…” “你…柳沫儿,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承认我的眼神是犀利了点…但是那…那…那是因为昨夜我休息的好,眼睛自然明亮….还有,我是个近视眼…对!我就是个近视眼! …柳沫儿,近视眼你知道么…近视眼就是说我寒窗苦读十余载,太用功以至于我把眼睛给熬坏了…十步之外我根本看不见人,十步之内我看人是重影的…我今儿个还就告诉你了,别人要想让我看清人,那都得把脸伸到我眼珠子底下让我细看,就这还时灵时不灵的呢! …什么刀子要扎进你家阁主的rou里头了,说的也太玄乎了!…对了,你刚才说,你家阁主问我事儿了…她问的啥事儿,我咋没听见呢?!…哦,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不仅是个近视眼,我还是个半聋 …对了,我嗓子也不太好,一开口容易说胡话…哦,还有!我记性也差的没谱,偶尔还会间隙性失忆…” “张公子,张文若,你…你…你好无耻!” 柳沫儿被张文若差点没有给气疯,也忘记了此处的场合直接指着张文若的鼻子怒骂一声。只是,柳沫儿这骂人的话刚刚吐口,心里就顿时慌了。 她又不傻,情知张文若能进入百花小筑是自家阁主给的恩典,而在她的记忆当中柳阁主是从来不会允许阁中姐妹不经允许就进入此间小筑之中的,更别说外面的男人了。这张文若要不是有大来头,就是自家阁主有求于他,若不然阁主是不会无端破例的。 不同于柳沫儿的慌张,柳叶儿也是慌了,在她看来张文若之所以能够一再地容忍柳沫儿,并不是因为他人好到没脾气,而是因为柳沫儿先前的言语虽说有些粗鄙,但是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这才让张文若以游戏人间的随意性子附和着柳沫儿的胡闹; 但是现在不同,柳沫儿指着张文若的鼻子骂他无耻,这话要是放到寻常的市井人家肯定不算大事,可是张文若是什么身份,他是读书人,是一个能在举手投足间作出《清平乐》的读书人,这般的青年俊彦或许性情豁达,有容人雅量;但是这样的人对于名誉二字却极为看重;而柳沫儿的一句“你好无耻”却是触及了一个身具傲骨的读书人的底线,更别说张文若被柳沫儿这样一个低贱的妓子指着鼻子喝骂“无耻”,这比平常咱们对骂“你大爷”还要严重,无疑是在抽张文若的脸面啊!
老天爷,你好不容易把张公子送到百花阁解救我们姐妹,却不想这才刚来就出了祸事…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刚开始奴家就该直接训斥柳沫儿一阵替张公子解气才是,哪还敢存心看戏试探张公子的品性啊! 苍天啊,求您开开恩吧!求您让张公子的“半聋”听漏了“你好无耻”吧! 最少也得让他的那个什么“间歇性失忆”发作一次吧! 打不了这事儿过后,奴家把舍了脸面凑到张公子的眼珠子底下给他赔个不是! 就在柳叶儿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上前与张文若岔开话题时,“身患诸多重病”的张文若却发话了。 “你…你骂我无耻?!”张文若一脸赤红地指着柳沫儿问道。 坏了,老天爷,关键时刻你咋就没听到奴家的呼唤呐!柳叶儿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整个人失了精神,一张粉面更是变得苍白至极,若不是身后的两个侍女见势不妙及时搀扶住,说不得她就要当众打摆子了。 而柳沫儿呢,她也好不到哪去,虽然倔强地性子让她面上不改逞强颜色,但是心中早已凉了半截,而待她见到自家阁主的焦急神情后,整个身心全都凉了。 “沫儿姑娘,你骂我无耻?”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张文若指着柳沫儿的鼻子又问了一遍。 “张公子,我…奴家…” 柳沫儿怯懦半天,磕磕巴巴的也没说出个完整话,直到最后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怕的,亦或着在这两者具有的压力之下,竟失了花容当场哭诉了起来:“您大人大量,就饶奴家这一回吧!奴家不是有意骂你无耻的,这不是话赶话把心里想的给说吐鲁了么!奴家又不是存心骂你的,奴家就是直肠子心里藏不住话,一着急说岔了…” 张公子,您不是半聋吗?怎么好话听不见,这孬话一听一个真呢!…老天爷,求你开开恩吧!让张公子的赶紧犯傻吧!他不是记性不好么…还有那个“失忆的病”,反正他脑子也不大灵光,一回两回的也不打紧… “….”张文若此时尴尬极了,面对撒泼似哭闹的柳沫儿,他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他刚才反问柳沫儿是不是骂他,倒是不会怪罪柳沫儿的僭越之词,更不是跟她一个半大的小女孩斤斤计较,相反的他是玩心大起,想像前世那样随口调侃一句“我就是无耻,你能奈我何”之类的无聊话,然而事情的反转简直出乎他的意料,柳沫儿并没有一个前卫的心,对于自己的玩笑,反而误以为真,竟认为是在质问她。 就在张文若苦笑无语时,一直看戏的柳叶儿坐不住了,她一脸怒气地匆匆来到柳沫儿身畔,举起玉手就要教训还在哭闹的柳沫儿替张文若出气,只是这手臂抬的容易,落下却难,她挣扎再三还是不够狠心,无奈之下,只好在心中长叹一声“命也!”便将本该处罚柳沫儿的玉手改为搀扶。 “张公子,您大人大量,还请饶过沫儿这一回。她今年才十四岁,年纪还小,心性不稳,于公子当面失仪,实乃妾身教管不善!张公子若心中气郁,全撒向妾身就是!” 说着,柳叶儿便朝张文若盈盈地跪拜下去。 见美人要跪拜自己,自诩怜花惜玉的张文若哪里生受的住,赶紧三步并作一猛跑上前,也不再管此时的男女大防一把就是把柳叶儿扯了起来。 “哎呀!这是闹啥呢?!小生不过是和你们闹着玩儿,我都没当真,你们咋还较起劲了呢!…起来,赶紧起来!你这身子柳条似的纤细,可别再闪了腰肢了!” “张公子…你真的没有生气么?”被张文若搀扶住的柳叶儿弱弱地问了一句。 见近在咫尺的美人儿垂问自己,张文若魂儿都飞了,嗅着这若隐若现的如麝香气,摩索着握在手中的柔夷,张文若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意乱情迷,哪还记得这本就不存在的“气”赶紧当着佳人的面,信誓旦旦地言道:“那是当然了!这般的小事儿,有什么可值当生气的!我张文若纵使千万般不堪,也不会和女人生气,更不会和长的像诸位这样美貌的女子生气!我张文若可是绅士…对,就是绅士! 阁主姑娘,绅士你懂么…那是在遥远西方有一个叫作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的国度,在那里的男子人人自诩绅士,他们彬彬有礼、待人谦和、衣冠得体、谈吐高雅、见多识广、有爱心、有责任心、而且尊老爱幼,尊重女性,无不良嗜好,就像我一样,而绅士的代表则要数骑士,而骑士的典范就要数亚瑟王….阁主姑娘,我和你说这亚瑟王啊,他…” 柳叶儿没有打断张文若对绅士的叙述,她静静地聆听着仿佛真的沉浸在张文若口中的“亚瑟王与十二圆桌骑士的罗曼史“当中不可自拔,而随着故事的慢慢展开,渐渐地柳沫儿也止住了哭泣,或许是被故事引导,她竟循着张文若的声音缓缓望去,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