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陪君
闻言,孔颜心一提,接着却一松,只是还未暗道一声万幸抽身及时,杂沓的脚步声已进了屋子里。 来者有七八人,当头的自然是魏光雄。 他穿着作战的明光铠甲,胸前的护心镜金光发亮,身披朱红色素面战袍,右手摆着一柄大刀,左手随健步甩肘而动,虽然两子一残一伤,却仍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威猛之势非往日在府中可语,一望委实自觉庆幸。 而在魏光雄的身后除王大与同来沙州的张大夫外,另有一个单肩负药箱的中年男子,余下数人则均是甲胄佩剑的将领装束。 孔颜心下一叹,看来以后她得适应与外男碰面了。 又俗话云,一回生二回熟,乍一见好几个陌生男子,孔颜惊讶发现仍有几分不习惯外,倒也不是起先那般忐忑不安了,这就叉手礼道:“儿媳孔氏见过父亲。” 孔氏? 这就是天下文士之首孔家——孔氏女? 众人听到孔颜身份,都抬起头来看过去。 都是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军人,目光犀利可见一斑,好几束这样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难免生出窘迫。 孔颜勉强抑住面上欲泛的红潮,只让自己恭敬地等候魏光雄吩咐,不去理会那些打量的目光。 魏光雄何等人,几乎在孔颜表明身份的同时,他已知孔家女的身份必会引起随行将领瞩目。 他们大周将领多是贫家子起家,能成今日号令千军之人,无一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自是不会去理会礼数为何物,加之屡被那些文人嘲讽为莽夫,虽不大在意,却到底膈应,听到是天下文人之首孔家出来的女儿,自然要打看几眼。 可他这个二媳妇虽然接触不多。但印象还是有个几分,就像个木头一板一眼周身的礼仪典范之态,怕是乍然被几个粗豪大汉盯着瞧,估摸着是承受不住的。 想到这些。魏光雄不由担心孔颜会一惊一乍让他和魏康面上难下,这便要打发人退下,却见孔颜还是一派恭顺有礼的样子,稍有一讶,念头已是一转,计较道:魏康心口中箭,只差毫寸致命。现在虽人已醒,却是身受重创,若再稍有差池,坏了身体底子。以后如何行军打仗!?尤其如今魏成腿部已残,而魏康虽在走失八年头沾了何秀才的酸气,却也多了他们武人最缺的内敛,而且这次能斩了三王子右臂,打仗的功夫还是有一些。将来少不得再承些军事,所以这身子万不能坏。如此一来,倒得仰仗孔氏后面的悉心照应,若不让她听清楚大夫的嘱咐,侍弄出了岔子岂不是坏大事了! 魏光雄思绪电转,一念便已另起打算,敛了周身戾气道:“恩。起来吧。” 孔颜起身,目光始终不离灰尘扑扑的地面,一派行止如仪,心下却是松了口气,公爹也拜见了,又有外男在旁。她也可以告退了。 如是,正要启口告退,却听魏光雄又道:“听说你得了消息,就立马启程赶来,一路颇受折腾吧。” 这一番话虽不见有多温和。但对一个粗心的武将而言,还是一个公爹对媳妇而言,显然是有几分看重才会如此。 魏光雄这话一落,连同不知何时睁眼的魏康这一屋子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孔颜。 其中两名中年大将更是目光如炬,看向孔颜的目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却不经意对上彼此的视线,都是一怔,然后面上一讪的移开目光。 孔颜不知这些,此刻只是受宠若惊,连忙低头回道:“父亲言重,儿媳坐马车前来,并未受累。” 魏光雄“恩”了一声,吩咐道:“等二郎把药服了,再听两位大夫把病情看了,你便下去休整一下,入夜再过来看守着也不迟,不需要才到就一直守着。” 句句都是深明大义,全然一副体恤儿媳的和善公爹,可一句话下来却是几重意思,先让她伺候魏康服药,再让她等两位大夫一起给魏康看上,并得记下大夫的一切嘱咐,甚至还要晚上为魏康守夜! 诚然,以上这些确实也是为妻之本分,可是想起敬茶那日魏光雄的一番敲打之言,这分明就是提醒她要昼夜不分的悉心照料。 再则魏光雄和魏康是两父子,他心疼魏康重伤也无可厚非,但至少让她在有外男之下回避一二方是! 孔颜心里的受宠若惊顿时荡然无存,面上却无法表现出一分不快,还得再次屈膝告谢道:“多谢父亲体恤。” 这次魏光雄不再多说什么,魏康却是又咳嗽了起来。 魏光雄眉头一皱,几个健步上前,见魏康胸膛的白纱尽乎浸满血迹,当下语气不善道:“你这个军医怎么当的!?为何二郎还血流不止!” 见魏光雄目露凶光,背药箱的中年男子脸色一白,冷汗沉沉道:“二公子箭伤太深,又昏迷好几日,身体虚弱,凝血十分不好,可若用猛药止血,恐二公子将来留下隐患,只能先用些温和的药什。” 自魏康昨日醒来后,便已无生命之忧,如今魏光雄最担心的便是可会留下隐患,听到军医如是说,倒也敛下些许怒气,又见魏康咳嗽并不过猛,便退到后面道:“先喝药吧!” 孔颜轻吁出口气,从王大手中接过药碗,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床边坐下,搅着手中汤匙道:“二爷,喝药了。”说着舀了一勺汤药送到魏康唇边。 魏康此时正双目紧闭,靠在床头一言不发,他听到孔颜叫他,方才缓缓睁眼,却只点了点头,并不张口喝药。 孔颜目光诧异,不解的看着魏康,正要再唤一声,魏康却突然咬牙说道:“给我!”重重的二字吐出,然后不及她反应间,手中的药碗已被一把夺去,仰头一仰而尽,不见一声咳嗽。 怔怔接过空下的药碗,孔颜微愣的望着魏康。 魏康却不理会孔颜诧异的目光,他咬牙等咳意过去,对魏光雄道:“父亲,我已无大碍,您不用再滞留在此。”说完不等魏光雄回应,他一把抓住孔颜的手道:“扶我躺下!” 孔颜才是反应过来,还没将药碗让王大收了,魏康已死死地攥住她的手,痛得她差点当场叫出声来,同一瞬却也对上魏康深深看来的目光,她不知魏康何意,却明白不能拆了魏康的台,当下牙关一咬,将药碗递给王大,搀扶着魏康躺下。
一应毕下,魏康终是松开了手,孔颜忙遮着宽袖抚手站起,身后便传来一个大将的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底子好,昨日过来二公子还咳嗽的厉害,今天就好了不少!” 咳嗽好了不少? 想到她来时魏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孔颜讶异的动了动唇,然触及被魏康一把死攥住的手腕,脑中灵光一闪,魏康刚才的一列举动是在忍咳意! 若是的话,刚才手腕受痛,她也只能无话可说。 孔颜低头侍立一旁,默默想着。 跟着魏光雄同来的将领却三言两语的说起话来,个个声如洪钟。 “是呀!二公子看起来斯文,没想到如此勇猛,把那劳什子三王子斩下一臂,也算为大公子报仇了。” “……大公子虽是可惜了,但刚才看起来恢复倒不错,主帅和付将军也可放心了。” “李将军言之有理……而且主帅几位公子手足情深,主帅确实不用太过cao心!” “上战场有伤亡都属常理,老夫一生戎马如何不知?不过看他兄弟二人病愈得快,老夫也能安心离开处理他事。” …… 孔颜眼观鼻鼻观心的默然侍立,明白现在不是她该插话的时候,只是听到有人称“李将军”、“付将军”时,微微有些讶异,来的几位将领中有付氏与李燕飞的父亲。然一讶之后又觉正常,她二人的父亲乃魏光雄左右手,堪为其下第一人,与魏光雄一起出现也属平常。 就在魏光雄一行人闲谈之际,军医与张大夫也相继为魏康,并讨论了一番用药之事,便也下了结论道:“二公子的病情已基本稳定,只是伤得实在过重,至少需得一月方可下床,三月可以经舟车劳顿回凉州。”说罢想到魏光雄言谈之间屡次问到可会伤到底子,这便斟酌了一下补充道:“二公子的伤头一个月是关键,只要头一个月妥帖照顾,后面再好生静养便不会留下隐患。” 听到军医如是说,魏光雄心头一安,紧皱数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能多保住一个儿子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点头道:“二郎,你也听见了,这几个月你就在这好生养伤,你手上的军务我会让人暂代,等你康复后再重新接手。” 见执法之责不变,魏康点头应是。 魏光雄满意颔首,孔颜以为人这就要走了,不想魏光雄话锋一转,目光如电扫来,“孔氏,老夫今晚便要离开,二郎这三个来月你照顾仔细了!” 一再让她仔细照顾魏康,看来魏光雄与陈氏不同,倒是十分看重魏康。 不过魏康是亲生的儿子,就是陈氏见了也会让她照顾,是想多了。 孔颜敛下心神,恭顺应道:“父亲放心,儿媳自当悉心照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