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毒祭篇：庭有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

    她即便足不出户，偶尔街里邻坊来串门，看望她时谈及。

    说是村中好像肆虐起一种怪病，得了怪病的人会时常神志不清，面目黑沉，紧接着皮肤开始变黑。没过多久，村中一半的人就都传染上了。

    从外头请了医者，也无用，还因为染上的人脉搏跳动不正常，连银子都不要就匆匆离去。

    “是你丈夫的尸气，感染了村子其他人？”唐夜诀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可你为何没事？”

    “我不知道，”妻子啜泣道，“就我丈夫出事的那日，村里来了个游方的道士，他一头白发，连睫毛都是白色的。他说是来给村里人看病，可病的人却越来越多，他多多少少救了一些人，可那些严重的人，最后救不了了，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匍匐地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妻子顿了顿，又说：“后来我才知道，我丈夫是那道人救下的，他在我们屋子周围布了结界，说村里的活死人和瘴气都侵不进来，叫我们好好在这过日子。道人走后，我渐渐才发现，丈夫身上开始腐烂，可他似乎全然不在乎……我知道，他其实已经死了，不知道那位道长用了什么术法，才勉强让他尸体留在人间……”

    听闻至此，陆斩风已经了解了事情原委。

    这村里树上挂着的是尸体，匍匐的却不是唐夜诀所说的僵尸，而是活死人，是一些被术法硬撑着留在这世间的可怜人。他们早晚会腐烂，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看来这确实不是僵尸村，而是活死人村。”离清君犹豫片刻，望向窗外，“那道人做的，是逆天的事。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留这么多将死未死的人在此，将他们的灵魂封在已经死去的躯体里……又是为了什么？”

    妻子悲苦地看向众人，最后请求道：“请你们让我丈夫放下执念，去了吧……他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话还没说完，厅里传来了丈夫的声音，喊道：“客人们，可以吃饭了！”

    众人走出去，看到餐桌上竟然真摆着香喷喷的饭菜，有鸡鸭，还有野菜。

    男人说道：“我家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这些都是我前几日去山里抓来的，你们将就吃吧……”

    几人围在桌前，却忧心忡忡。男人的身上，时不时有蛆虫爬过，味道腥臭难闻，连带着这其实香喷喷的饭菜也有了腐臭的味道。男人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盛了些饭菜，端进去给他的妻子，道：“我去给妻子喂饭，你们随意吃便是了。”

    等男人进屋，鲤鸢首先作呕了起来。唐夜诀连忙拍拍她的背，转脸看向离清君：“你方才说，那道人是将人的魂魄封在了尸体里，所以形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是。”离清君点头，指向屋外，“这是一种很邪恶的法术，不仅如此，他们把人的残肢挂在树上，寓意着这些身体还会再次生长，继续供那些孤魂居住其中。”

    陆斩风一哼：“真能生长？”

    离清君摇头：“那自然是不能的。不过……我怀疑……”他说着看了一眼陆斩风，“那日在大理皇宫给你吹迷香的，很有可能和这个白发道人有脱不开的联系。”

    陆斩风一挑眉：“哦？”

    离清君道：“你武功如此高强都感觉不到那迷香，证明那道人功力在你之上，且……能将这村子变成这样的，是个道行很深的人。”

    唐夜诀在一旁听着，恍然大悟：“可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问到这，众人皆沉默摇头，鲤鸢回过了神，止住了恶心，苦恼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鲤鸢只想知道，要怎么帮助那个可怜的妻子呢？又要怎么让她丈夫知道，自己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们身旁响起，吓了众人一跳，回头看去，那丈夫正站在他们身后。他的手臂有一些腐肉正在脱落，看起来有些可怕。可男人的样子却不可怕，他不狰狞，反而脸上都是悲愁。他双手带上了妻子卧室的门，指了指门外：“你们可以随我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站起了身，随着男人来到门外的枇杷树下。

    男人说道：“那日跌落山崖，我就已经知道我死了。道长将我的魂魄封在身体里，我很感激他，可以让我继续照顾妻子这么久。我不是不知道这副身体快不行了，我也快走了……只是……”他悲切地看着那高大、金黄、和外界格格不入的枇杷树，“只是我走了，我的妻子怎么办，这棵可怜的枇杷树，又要怎么办？”

    陆斩风瞥见那枇杷树上不知道何时闪过一缕光。他叹了口气，对男人说道：“可你也应该知道，现在这种‘活’法，你和你妻子都在受罪吧。你很痛苦，你妻子又何尝不是？”

    男人不语，似乎是在犹豫。然而，下一刻，屋里传来了一阵东西摔碎的响动。

    男人警觉，立刻冲回屋里。然后，屋里传来了哀嚎声——

    “她已经去了。”离清君说道，“方才在屋里，我就已经感受到他妻子的呼吸很微弱了。或许，也到时间了吧……”

    一炷香后，男人交代完了他所有的遗言，抱着他已经死去的妻子，闭上了眼睛。

    灵魂离体的一刻，那具本来还有面貌的尸体，顷刻间化作了一堆腐烂的白骨。白骨环绕着死去的女人，而这房子的结界似乎也在这一刻消失了，浓浓的瘴气飘进了屋里，在这刚才还有一丝生机的地方，变成了一座枯萎的坟墓。

    这村子里依然有着尚有着执念的活死人，在荒败的残垣之间匍匐、哀嚎、哭泣。这里的瘴气，似乎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散去的。

    带着沉重的心情，众人离开了这座小屋，却发现门口的那棵巨大的枇杷树，也掉光了所有的叶子，变成了一棵枯树。

    “怎么连它也……”

    唐夜诀感到难过又惋惜，却看到落在地上的枯叶中间，居然还有一颗金灿灿的枇杷果，完好无损，还弥漫着香气。

    离开前，唐夜诀将那颗枇杷果捡了起来，放进了口袋中。

    “果子啊果子，你是这村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了，我便带你走吧。”他拍了拍口袋，轻轻叹气。

    ——“庭有枇杷树，吾夫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一众人再次踏上旅途，而眼下，他们终于要离开苗疆，进入中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