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二十八 满城尽带黄金甲 下

二十八 满城尽带黄金甲 下

    十二月初三卯时,云京开始了大规模的抓捕行动。骁骑军封锁了云京四门以及各主要街道,所有百姓严禁出入。本来平王府与所有叛臣的府邸都已经被重重包围,里面的人已经插翅难飞。隋静文与高鹏手下的两位副将以及叶慕红玉指挥人马挨家挨户的查抄抓铺,缴械投降的便将男女分开关押,遇到反抗的就格杀勿论。

    平王事败,哪里还有人拼命为她效忠?

    隋静文一行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其他的府邸都查抄完毕,只余下平王府与白府。

    大队人马在白府门前站定,叶慕红玉有些担心,“静文姐,太女君昨夜回白府探望秦氏,会不会现在被扣为人质啊?唉,早知道这么棘手,殿下怎么能答应叫他只身犯险呢?”

    “红玉,你也太小瞧殿下了,而且,你更小瞧了咱们这位太女君。殿下之所以叫太女君去白府,是为了给太女君一个机会,也给白家一条生路。”

    正说着,白府的府门洞开,把手的兵丁都端起长枪,搭好弓箭。隋静文看到一袭白衣领着几名侍从从门内款款而出,忙抬起手阻止,“谁也不许动!那是太女君!”

    说罢翻身下马,众将也跟着下马过去见礼。

    白玉彦穿着待罪的白色长衣,头发披散,神色凄然,手捧着一方锦盒。身后,容嫣和众侍从拖出一只木箱,放在门口。

    隋静文关切地说道:“太女君受惊了,不知府内情形如何?臣等也是奉旨办差,冲撞之处,还请太女君见谅。”

    “隋大人客气了。此时此刻,你还能称呼我一声太女君,是你的好意,但我实在担不起了。”白玉彦说着奉上锦盒,“这是家母与平王所有往来信函以及家母认罪的供状,每一个细节都应该写得很清楚很详尽,木箱中乃是平王私制的凤袍凤冠凤玺,烦劳隋大人转呈给殿下吧。”

    “好说,不知白相现在何处?”隋静文话音未落,容嫣已经呜咽得哭了起来。

    白玉彦脸颊上淌下两行清泪,吸了口气才悲声道:“家母罪犯滔天,已经畏罪自尽。府内二百二十一人在院中齐集,请隋大人派人进去抄家吧。”

    白家声名显赫,二十几年荣耀不衰,却在一夕之间落得如此惨淡的收场。谋逆大罪株连九族,不用说,白氏一门、秦氏一门都劫数难逃。

    白玉彦想到此处心中越发哀伤,眼见叶慕红玉带领兵卒进了大门,他忽意识到什么,一把拉住隋静文,恳求道:“我知道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替白家求什么宽恕。但身为儿子,我不忍看着母亲尸身被辱,不忍见爹爹年迈被欺,请隋大人能准许我安葬家母,能善待我父与府中男眷,白玉彦感激不尽。”

    “太女君言重了,临来前殿下已有谕旨,若白相投降,只暂时看管,不得上绑不得讯问;若自尽,设灵祭奠,好生安葬,任何人不得辱其尸身。至于府内男眷,太女君放心,臣会派人照顾,不会叫他们吃太多苦的。”白羽珍的死是宁婉意料之中的事,这也是她明知秦氏装病却首肯白玉彦回白府的用意之一。白羽珍眼看大势已去,自己所犯的罪凌迟处死也不为过,而牺牲她自己的命,却可以央求儿子依仗腹中的凤嗣保全白家其余人的性命。

    隋静文命人备好马车,亲自请白玉彦上车,“请太女君先回东宫吧,臣会派人沿路护送。”

    “可是……”白玉彦不忍亦不舍的朝白府门内看了一眼。隋静文知道他的想法,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最要紧的是太女君所怀的凤嗣一定不能有事。至于白府上下,臣在这里驻守,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嗯,有劳隋大人。隋大人,大恩不言谢,你的恩情我白玉彦铭记在心。若能逃过此劫,将来我必加倍报答,说话算话。”

    白玉彦的车马徐徐而行,容嫣和几名鸾喜殿的侍从都随着回转东宫。

    关冷烟亲自在东宫门口迎接。

    白玉彦见关冷烟依旧对他恭敬有加,心中感触,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关冷烟陪他回鸾喜殿,稍稍劝了他几句,更提醒他要节哀顺变保重凤嗣,白玉彦含泪应允。

    安顿好白玉彦,有侍卫来禀报说岳蔹押了一个人到东宫来,关冷烟急忙往地牢赶。进了地牢,岳蔹站在一间牢房的门口对他笑。关冷烟顺着岳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捆着,靠在墙角的草垛上。

    关冷烟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扼住了那人的下巴,那人见是关冷烟,脸色一阵害怕,呜呜的挣扎起来,但因为被棉布堵着嘴,又说不出一个字。

    确认此人就是几个月前金蝉脱壳的兰若霖。关冷烟称赞道:“好兄弟,差事干得漂亮,等殿下回来哥哥给你请功。”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兰若霖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眉头蹙起,“他怀孕了?”

    “是,看样子也有三个月了,不过不是很明显。”岳蔹说着又讥笑了一声,“这年头什么新鲜事儿都有,还没听过死人也能怀孕的。”

    “哼,你说得对,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如今看看殿下能不能格外给他恩典,叫他和平王做一对鬼鸳鸯。不过,他有了肚子里的孽种,估摸着他还舍不得死呢!”

    “唔!唔!……”听到关冷烟和岳蔹议论起平王,兰若霖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其实为了保险起见,平王在发动叛乱之前已经派人送他出云京。可万没料到,密谍司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兰若霖刚出西门,就被岳蔹带着人捉拿了,平王的护送队伍一个不留。

    关冷烟细细琢磨,“他性子烈,又是个见不得光的,看守们几乎都认得他,这么关着也有点不方便吧。”

    “放心吧,大哥,我早就准备好了!”岳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铁头罩。

    关冷烟一见拍掌,“好巧的东西,有了它,咱们也省了很多事。”

    这头罩是用铁浇筑的,正好可以罩住一个人的头。眼睛、鼻子、嘴巴都留了洞,罩在犯人头上,可以看可以讲话可以呼吸,但从外头看模样都分辨不出来。

    “除了喂饭喂水,把他的嘴都封上,别叫他胡吣。”关冷烟说完转身往外走,岳蔹正在尝试手里的新玩艺儿,“哎,大哥,你上哪儿去呀?”

    “平王府。”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关冷烟记得宁婉的交代,还有一件事他必须亲自去做。

    外头一阵大乱,素吟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屋,“公子!公子!了不得了,王府闯进来好多官兵,一间屋一间屋的在抓人,咱们快逃吧。”

    “往哪里逃?”兰若晴静静的坐在窗前,外面吵吵嚷嚷,哭爹喊娘,他却似乎毫不担忧自己的处境,回眸淡淡一笑,“一定是平王的报应到了,那些官兵在抄家抓人呢。”

    “抄家?”素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上前拽住兰若晴的胳膊,“公子,那咱们更要快点逃呀,咱们可不能给平王那个畜牲陪葬。”

    “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的去处了。”兰若晴悠悠叹了口气,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袱,“素吟,这里有二百两银子是我平日省下来的,你拿走逃命去吧。今日一别,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期。我若侥幸死了,麻烦你清明节的时候去坟上烧柱香,也不枉咱们主仆了一场。但若我不幸死不了沦落为奴,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见到我,你都不能和我相认,懂吗?”

    平王贵为皇女,真到了抄家这一天,一定是犯了谋反的大罪。兰若晴心里明镜儿似的,作为平王君,就算他和平王不睦,这个时候论理他也是头一个要陪着平王上路的。

    他站起身,将包袱塞进素吟手里,“事到如今,我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如果陛下开恩,可以使兰家免遭牵连的话,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你年纪轻轻,不要断送自己,别无辜受我的拖累。听话,快走吧,趁这时候乱兴许还能逃出去。”

    “不!我不走!”素吟丢了包袱,眼圈顿时红了,“公子,您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奴才知道,奴才没有剪霜哥哥陪着您时间长,可是奴才不瞒您,当初平王府去兰府要人,大家伙儿都不原意来,是奴才毛遂自荐的。奴才知道您是好人,奴才愿意跟着您,自打进了这王府,奴才从没后悔过。像您说的,果真是平王的报应那反而好!那个畜牲再也不能欺负您作践您了。奴才不走,打死也不走。奴才要陪着您,刑场上杀头奴才替你挨刀,去内府为奴奴才替您干活儿,奴才是铁了心不会丢了您不管的!”

    素吟说着扑进兰若晴的怀里放声嚎啕。兰若晴也掉了泪,唏嘘着,“你这又是何苦呢?家抄了,咱们就得下狱,我好歹也顶着一个平王君的虚名,可你……”

    正说着,一名参将带领着一小队人马走进院子,高声喊道:“平王君可在?”

    “我就是兰若晴。”兰若晴走到门口,那参将上前一步,素吟戒备地挡在兰若晴身前,“你们要干什么!不许对我家公子无礼!”

    “呵呵,这位小哥你误会了。王君别怕,皇太女殿下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到您的院内来捣乱。姐妹们就是看看您在不在,也好在外头站站岗放放哨,保证您不被sao扰。”参将说完,抱了抱拳,命令卫兵把守好院子,自己也退了出去。

    外头依旧是乱哄哄的,隔着围墙听到平王两名侍君的哭声和士兵们的叫骂。素吟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些官兵不会进来捣乱,转身进屋把房门叩上,“公子,这下有救了,皇太女殿下一定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您不会有事了,兰家也不会有事了。”

    “皇太女殿下这样待我,只会叫我更加不安,还不如把我和其他人关在一处。”兰若晴方才听到皇太女三字,心中一暖,却随即也涌起一阵酸楚。如果当初兄弟没有易嫁,如果自己一直都能留在宁婉身边,今时今日,自己也就不必为了与宁婉遥遥相对的局面而伤心落泪。

    不论平王遭贬或者被杀,自己都恐难逃一死,纵然苟且偷生,投入内府沦为贱奴,一样也是生不如死。自己与宁婉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以前还能偶尔在不经意之间望上她几眼,以后,自己卑贱如斯,哪里还有抬头看她的权力?

    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素吟一惊,失声问道:“什么人!”

    “中宫内侍总管南瑶,受君后殿下差遣有事求见平王君。”素吟开了门,门外站着南瑶和两名中宫的内侍,一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兰若晴将南瑶三人让进屋,两名内侍将托盘放在桌子上。

    南瑶掀开其中一个,“这是君后殿下给王君的懿旨,请王君过目。”

    平日都是宣旨,此刻南瑶却示意兰若晴自己看。兰若晴的手微微颤抖地展开黄卷,通篇只有叶慕华霜亲笔书写的八个字,“兰氏赐死,兰家免罪。”

    “罪侍遵旨,罪侍谢君后殿下恩典。”兰若晴跪倒,将旨意举过头顶,拜了三拜。南瑶掀开另一个托盘,里面是三尺白绫。纯洁得像雪一样的绫子柔软光滑,静静的铺在红木托盘里。

    素吟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啊的一声大叫,扑倒在南瑶脚下,“公公,您行行好,可不能杀我公子呀!我家公子自从嫁给平王,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平王犯了事,抄了家,冤有头债有主,凭什么叫我家公子给她陪葬!我家公子太冤枉了!太冤枉了!”

    “平王君,不,兰公子,奴才也是奉君后殿下的旨意办事,你会明白君后殿下的一片苦心对不对?”南瑶凝望着兰若晴,“皇太女殿下自册封以来清明睿智,仁德宽厚,周身没有半点污浊,相信兰公子对皇太女殿下的情义深重,也不希望因为自己为她招致骂名吧?”

    “公公别再说了,罪侍都明白,罪侍全都明白。罪侍不怪君后殿下,这样的结局对罪侍来说是最干净的。况且能保住兰家不受牵连,余愿足矣。”兰若晴拉起了伏地痛哭的素吟,“来,帮我更衣,我想穿入宫选侍遇到皇太女殿下的那件衣裳。”

    几年前的衣裳取出来依旧有九成新,兰若晴穿戴周正,素吟哭着替他梳好头带上玉冠。

    白绫已经悬在了高梁上,兰若晴踏上绣墩,将白绫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打了个死结。他转回头看着南瑶,“南公公,罪侍还有一事相求。罪侍死后想与秦君为伴,千万不要把罪侍与平王葬在一处。”

    “好,兰公子就放心的去吧,奴才恭送兰公子上路!”南瑶跪倒,其余两名内侍也跪下来。

    “公子!公子!”素吟大叫着,兰若晴双眼一闭,脚下一蹬,绣墩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