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燕台一去客心惊 上
“主子，咱们要不要今夜就动手，不然的话，属下怕有人会捷足先登的。”老九很恭敬的征求楚玉晶的意见，楚玉晶站在山顶，眺望着山脚下魏国使团的营帐，笑着摇了摇头。 “还不能确定端康洛水图就在慕容毓的手里。而且她身边的人应该实力不俗，我们冒然行动，万一损兵折将就得不偿失了。那些江湖人收了定钱，给咱们卖命是她们应该应份的。本君有赏金，她们有功夫，万一慕容毓早有防范，那些江湖人成了马前卒，我们也可以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听说魏国的凤后为了给他女儿报仇，这次派了大内高手来刺杀慕容毓，我们最好是趁乱。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是想当螳螂还是黄雀呢？” “那自然是黄雀了，主子高明。”老九笑嘻嘻的，“不过属下听说这次泉川定盟，贺兰宁婉也来了。主子您猜她会不会对端康洛水图也有兴趣？” “如果没有兴趣的话，就不会是我们顾忌的第一对手了。不过你记住，我们暂时的目标是端康洛水图，顺道解决贺兰宁婉是锦上添花，如果不顺道的话，我们要以夺取端康洛水图为第一要务，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否则母皇怪罪下来，你我都吃罪不起的。” “那是那是。”老九听楚玉晶提起楚皇，心里有点发毛。暗道这个老女人实在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儿，又阴晴难测，说翻脸就翻脸。要不是因为自己主子艳压群芳，素来聪慧手段高明，以老女人的脾气断乎是不会给个好脸色的。 此时已经定更，山间刮起了风。老九看看被遮挡的月色，“主子，似乎要下雨了，还是先进山洞躲躲。属下已经命人生了火，虽说五月初了，这山里头过夜还是很冷的，您要当心身子。” “知道了，多谢你费心。”楚玉晶在老九的陪伴下走进山洞。随行护卫点燃了很多堆篝火，楚玉晶和老九走到山洞的里侧坐在一堆篝火旁。果然没过多久，山洞外划过几道闪电，紧接着雷声阵阵，顷刻间瓢泼大雨倾盆如注。 老九见楚玉晶缩了缩衣领，很体贴的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斗篷给他披上。楚玉晶打量了老九一眼，噗哧一笑，“想不到你还挺细心的，竟想着把斗篷带出来。” “呵呵。”老九在这一刻笑得很憨厚，“主子，属下是个粗人不假，可是属下粗中有细，跟那些个田间种地的山间砍柴的还是不一样。” “哈哈哈哈，她们怎么能和你相比？九姨，本君自小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些年走南闯北多亏了你，还有八姑姑，她也是念旧和忠心的人。咱们这次势必要完成任务，打个翻身仗。等回到京城，咱们就可以扬眉吐气，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还给那些欺负咱们的人。” “是呀，更重要的就是要救出昭林老爷和小公子。”老九提起这两个人，楚玉晶的脸上闪过一丝错综复杂的伤感。“临行前叫你送的东西送去了吗？我爹他们怎么样？” “送去了，主子您也知道冷宫那地方好不到哪里去，也坏不到哪里去。有主子时常接济，他们至少饿不着冻不着对吧？比起那些贬去为奴为侍的强多了。” “话虽如此，可上次本君瞧楚嫣然看玉诺的眼神透着古怪，本君有点担心。”正因为顾虑这个一父所出的弟弟，所以楚玉晶办这么大的差事身边只带了老九，却把八姐留在楚国的京城锦阳。楚嫣然是楚国的皇太女，排行老大，乃楚皇楚梦涵正夫梁国皇子赵桓嫡出，还有个同胞弟弟楚国二皇子楚元谨。 老九叹了口气，“小公子长得太俊了，一般的女人谁看到谁不希罕？只可惜他左腿瘸了，又整天在冷宫里不见天日。唉，真是瞎眼呀，这么善良的一个孩子竟然一生下来就要受那么多苦。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昭林老爷的失贞案……” “千万别提这事儿，一提本君的心里就觉得堵得慌……”楚玉晶捂着胸口，脸色极为不好。他五岁那年，父亲还很得宠，弟弟也刚出生。却不料有一天，忽然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就是君后赵桓。 那些人无一不气势汹汹，他小小年纪有些害怕，有几个公公蛮横的拉着他和父亲，非要给他和弟弟滴血验亲。 结果是他验血的那个碗血脉相融了，弟弟的那个碗却没有。父亲抱着弟弟哭着跟他说，要他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就趁人不备跳进了殿外的荷花池。 楚玉晶疯了一般也想跟着跳进去，赵桓命人狠狠按住了他，告诉他从此之后他不再有父亲，不再有弟弟。 奇迹发生了，因为有宫人舍命相救，父亲没有死，弟弟也没有死。父亲和弟弟被打入天牢，依着赵桓的意思是要把父亲和弟弟都处死的，但是或许因为父亲长得太美，楚皇舍不得杀死这样一个美人，又或许至少自己还是个标准的皇子，所以就格外开恩免去了死罪，将父亲和弟弟打入了冷宫。自己今年十八了，父亲和弟弟在冷宫里度过了整整十三年。弟弟三岁那年，因为受到小侍们的欺负，左腿瘸了，再也治不好。 想到此处，楚玉晶闭上眼。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阵阵潮湿的泥土气息飘进山洞，楚玉晶仿佛看到儿时自己在同样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拼命跑去冷宫，拼命叩打冷宫的大门，然后又被赵桓派人拖回偏殿痛打了十板子。 “主子，这雨怕是还有阵子才能停，您先歇会儿，属下给您守着。” “也好，谢谢。”楚玉晶没有拒绝，转身找了一块青石板躺在上面用斗篷裹住自己。老九是个粗人，大字也识不得几个，却因为曾经受到父亲的恩惠所以自小便守护在自己身边。这些年，她和八姐一样，名义上是自己的仆人，但却比亲人更关心他爱护他。他这身功夫最初的启蒙便得益于八姐老九，为了完成楚皇交给他的每一次任务，八姐和老九为了他更杀死了不计其数的人。 楚玉晶慢慢合上眼，父亲和弟弟的笑容又浮现在脑海里。人都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他的父亲兄弟。杀人如麻、残酷无情是他完成任务必须具备的素质，但对于自己真正在乎的人，楚玉晶每每想起，眼泪都好像决堤的洪水流也流不完。 母皇说只要杀了贺兰宁婉，就可以将父亲和弟弟完好无损的还给自己。 母皇说只要控制了汉国取而代之，就可以将父亲和弟弟完好无损的还给自己。 母皇说只要取得端康洛水图，同样可以将父亲和弟弟完好无损的还给自己。 楚玉晶暗中攥紧了拳头。这幅图，他势在必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好，他一定要拿到手！ 大雨是将近二更时分停的，三更过后，有七个江湖人穿着夜行衣偷偷潜入了魏国使团的大营。很容易判断慕容毓所在的营帐，因为诺大的营盘，只有那一顶最大的帐篷还透出隐隐的火光。 黑白剑煞与流星帮五雄在那些争夺悬赏的江湖人之中是最耐不住性子的。黑白剑煞是一对夫妻，流星帮五雄是拜把子的五个姐妹。前者属于江湖上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解难的杀手级人物，后者是盘踞在燕国泉川附近有名的帮会首领。她们都怀有今晚三更探营的心思，在营门不期而遇。未免惊动兵卒，她们临时结盟，商量先把端康洛水图弄到手再私下分赃。 流星帮五雄的老三用特制的鉆针将厚厚的帆布营帐钻开了几个小洞，众人分别透过微小的孔洞往里瞧，诺大的营帐灯火通明，却没有人，甚至没有一丝声响。 流星帮五雄的老二素来是个急性子，看不到人影便嗖的一声掀开帆布帐帘蹿了进去。老三扯她没扯住，“二姐，千万别乱来，再看看。” “看什么看，没人，一个人也没有，连只苍蝇都没有。”老二探出半拉脑袋，“快进来，我好像发现那洛水图了。” “什么？”其余六人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涌进了大帐。老二指着虎皮座椅后那悬挂的地图，“大姐，我字儿认不全，你去看看那图是不是叫端康洛水图？” “还真是，奶奶的，以为多难找呢！”不仅是流星帮五雄的老大，其余但凡识字的都看清楚了那地图上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老大紧走几步，黑白剑煞也抢步过去，一人扯住了地图的一边儿。老大瞪着眼，“你们想干吗？” “干吗？自然是拿图，你不也是一样。”黑白剑煞的双剑已经出鞘，流星帮五雄的短刀也寒气森森。老大带着威胁笑了，“我们是五个人，你们才两个人，敢跟我们动手，活得不耐烦了？” “就算我们只有两个人，武功上却不输给你们，凭什么叫你们独得赏钱？” “别吵，都别吵，在外头不是说好了吗？一起进来偷图，将来赏钱一边一半。现在可还不是内讧的时候，万一惊动了兵丁，咱们谁也走不了。”老三一向最谨慎，总觉得这大帐说不出的古怪，便一边走动一边观察。 老大听老三说得有道理，黑白剑煞也不是傻子，现在刀口还是一致对外的好，所以也就不再执拗。大家围着图正从架子上拆，老三忽然咦了一声，“邪门了，怎么这里还有一幅端康洛水图？” “怎么会？你眼花吧？”老二嘀咕着，顺着老三手指的方向望去，高高的衣架上悬挂着一幅地图，同样画着几个她看不懂的蝌蚪。只不过这幅图用透明的红纱盖住了半边，不仔细瞧不太容易发现。 “三姐，大姐，二姐，你们快过来瞧。”流星帮五雄的老四老五多长了几个心眼儿，在营帐其余各处一通搜寻，“怎么还有好几张端康洛水图，到底哪一张是真的？”果不其然，软榻上、百宝格上、刀剑架上都分别挂着用透明红纱盖住半边的地图，每一张都写着同样的文字。 “妈的！摆得什么迷魂阵？”流星帮五雄的老大低声咒骂了一句。而老三已经觉得心里头一阵阵发寒，“糟了，这是陷阱！咱们中计了，快跑！” 她刚说出快跑这个词，一个红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在流星帮五雄老二的背后，手起剑落。众人眼前血光迸溅，流星帮五雄的老二哼都没哼一声，尸身扑通倒地。 余人皆大骇，老四老五争相往帐门跑。又只见红光如水蛇灵动，噗噗两声，老四老五分别闷哼，脖子处各有一道断喉深痕。 “什么人！快出来！藏头缩尾算不得英雄！”老大又惊又怕，嘴里却不肯示弱。老三一手拿刀，另一手扣紧了袖管里的飞镖。黑白剑煞背靠着背，手举长剑，神情紧张环视四周。 只听头顶上传来一个少年空灵的声音，“放下你们手中的刀剑，暂时饶你们不死。否则，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活着走出这个营帐。” “你吓唬谁！有本事就站出来和老娘大战三百回合！啊！”老大叫嚣着，这却是她在人世说的最后一句话。长剑从她头顶插入天灵xue，红绫翩翩飞舞，少年飘渺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再说一次，放下你们手中的刀剑，以你们的武功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 “好，我放下刀，你别杀我。我们也是为了重赏才来偷图的，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千万不要伤害我。”老三把右手的短刀放在地上，一脚踢出好远。黑白剑煞纵横江湖少说也有十几年，平日仗着手中的剑为非作歹杀人舔血如家常便饭，不料今时今日遇到这么诡异的局面。 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一向没什么江湖道义的她们都不相信少年真的会放她们一马。 “怎么办？”白煞问黑煞，声音有些犹豫，“我们看不清他的来路，他武功太高，我们再斗下去只会送死。” “那你觉得我们放下手里的剑他就真的会放我们走？”作为女人，在危急关头黑煞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夫君。她用背后的手去抓白煞的手，“别管我，我想办法缠住他，你趁机跑，一定不要回头看。” “不！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夫妻十几年，可以对无辜的人绝情，却不能对自己的妻子狠心。白煞在一瞬间眼泪差点涌出来，黑煞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话音儿说：“你必须走，你不走，难道叫咱们的孩子跟着你不见天日吗？” 却原来白煞腹中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白煞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好，我走！” 白煞睁开眼的同时，黑煞已经怒吼一声向穹顶处的红绫发动攻击。白煞向帐门飞奔，不出三招，就只听背后一声惨叫，黑煞的尸体从帐顶落在地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白煞把心一横，强忍悲痛一手掀开帐帘，可头还没探出半个，就觉得迎面十几股寒气迅猛扑来。那是十几只雕翎羽箭共同朝他齐发。白煞顿时惊了，此刻的他已经无从躲避，双手一霎那本能的护住了腹部。 眼看雕翎箭越离越近，很快就要射中他的身体。白煞只觉一只手飘忽忽的搭在他的肩头，将他猛地向后一拽。那强大的内力便将他转瞬拉离了危险，送去了黑煞的尸体边。 十几只雕翎箭尽数钉在了帐帘上。白煞霎那死里逃生，第一个反应就是帮黑煞闭上眼睛，伏在她尸体上嚎啕大哭。红影向他迫近，一只手按住了他的琵琶骨，“念你怀有身孕，稚子无辜，暂且留下你的性命，但是你这身武功留不得！” 他攒内力于手掌，猛得一催，白煞的琵琶骨咔咔断为数截。老三此刻已经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红影所做的一切。红影淡然的目光瞥向她，“交出你左手的飞镖。” “是，明白。”老三知道自己实在无法和眼前的人相提并论，乖乖的将袖子里飞镖双手奉上。红影抿嘴一笑，弹指一道气流击中了老三胸前的xue道，老三仰面倒地动弹不得。 红影走到帐门边单膝跪倒，用很谦卑很恭敬的语气说道：“主人，都解决了，还有两个活口，其中一个怀着身孕。” “红绫，将她们废去武功，刺穿耳鼓，割掉舌头，打入囚笼。明日抵达泉川之时放在驿馆门外示众，看看还有谁不知死活来抢端康洛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