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无为有时有还无 上
宁婉话音未落，关冷烟、唐营的侍从、侍卫兵卒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更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慕容颖轩怒从心头起，点指众人道：“有什么可笑的？今天本君亲自前来退婚，唐国皇太女不会敢做却不敢承认吧？” “笑话！本宫身为大唐皇太女，一国储君，言出必行掷地有声，做过的事情怎么会不敢承认。不过，慕容皇子你是不是有误会呀？本宫和魏国摄政王殿下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从没谈过婚嫁之事，你确定你要找的人是本宫吗？” “哈哈，说不定是他走错门儿了！” “是呀是呀！这自己的媳妇儿还有认错的，可头一回听说。”有两个油嘴滑舌的侍卫喊得很大声，宁婉本来应该阻止，但是她不满慕容颖轩方才出手伤了李允昭，便自动选择听之任之。 关冷烟亦对慕容颖轩讥讽道：“魏国皇子，我日日陪伴我家殿下，从来没有听说唐魏要联姻，不知您的消息是否确凿？再者说了，就算真要联姻，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男人家不顾体面跑来嚷嚷什么退婚，我家殿下能受什么损失，大不了少一个夫侍，丢面子的人可是你呀！” 若不是方才慕容颖轩蛮不讲理，关冷烟也断不会和他计较。如今话说得分明，还带着几分醋意和敌意。关冷烟暗叹自己当初的预感何其正确，果然这魏国摄政王打起了宁婉的主意。哼，魏国还真是挺会挑的。 慕容颖轩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针对自己，脸色更不好看。他朝着宁婉走近了两步，“贺兰宁婉，是女人就该实话实说，本君搞不懂你为何当初向本君的王姨提亲，现在又不敢当众认可？你想迎娶本君去做侧室嘛，告诉你，断了你的痴心妄想吧！别说是侧室，就是你的正夫，就算你用八抬大轿抬本君去，本君也不稀罕！本君心里……” “咳！咳咳！”丹蕾的咳嗽声适时地响起，阻止了慕容颖轩的口无遮拦。慕容颖轩还算机灵，话到嘴边便将“本君心里已经有了心上人”改为“本君心里根本没有你！” 宁婉凤眸微挑，越发觉得好笑，“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本君身边的侍从呀！”慕容颖轩理直气壮，但陪着他一同前来的小侍墨黛听到宁婉这样问，低着头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宁婉一本正经地说：“慕容皇子，这里是唐国大营，你假借送野味之名擅闯已经不对，又在这里吵闹不休动手打人，现在还歪曲说什么本宫要娶你之类的话。本宫当着众人的面明确地告诉你，本宫从来没有向魏国摄政王求亲，本宫如今有贤惠的太女君，有心意相通的淑君、更有生死不渝的侧君，根本于你就从未动过任何心思。大门就在你身后，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本宫不拦着你，但请你不要再继续无理取闹，本宫也没有时间来应酬你。” 说完，宁婉牵过关冷烟的手，“走，咱们去把没吃完的饭吃完。” “等等！”见宁婉转身，慕容颖轩跨上一步伸出手掌，“我可以走，但我走之前，请唐国皇太女殿下把我父后送我订婚之用的龙佩还给我。” “龙佩？本宫没有拿你的龙佩！” “贺兰宁婉，你不用狡辩！我问过晖叔叔，就是摄政王侧王君，他说龙佩已经送到唐国驿馆了。”慕容颖轩很着急的样子，“你不把龙佩还我，即便是你答应退婚，王姨也是不会答应的。既然你也无意娶我，何不把龙佩交出来表达一下你的诚意呢！” “本宫根本就没有和魏国定婚，哪里收过什么龙佩？你叫本宫拿什么还给你？”宁婉也真的动了气，眼前的魏国皇子十足一个市井泼夫，咄咄逼人，哪有半点皇室教养的风范？ 慕容颖轩却觉得宁婉不承认完全是借口，他吼道：“贺兰宁婉，本君不信你，本君要亲自搜！” “你敢！魏国皇子，你也太放肆了！我家殿下什么身份，岂能容你搜查营帐？”关冷烟对于慕容颖轩有些忍无可忍，若不是有个魏国皇子的光环罩着他，关冷烟早就想命令侍卫把他杖责一顿再赶出去。 宁婉面沉似水，“慕容颖轩，本宫已经用最大的耐心来容忍你的胡闹，这都是看在你王姨魏国摄政王的面上，你休要得寸进尺！本宫警告你，马上离开唐营，大不了本宫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如果你执迷不悟，本宫不管你身边的人是天龙暗尉也好，镇国将军也好，本宫都不会给你留情面！” 宁婉手一挥，侍卫们从新拔出刀剑。此时，呼延扬和薛凌曦也得到消息，纷纷带着人来护驾。丹蕾犹豫地看着慕容颖轩，“皇子殿下，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再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我不走！”慕容颖轩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贺兰宁婉，你不把龙佩交出来本君绝不走！” “不可理喻！赶他走！”宁婉含怒转身要回营帐。慕容颖轩眼见情势紧急顾不得许多，他本就离宁婉很近，见宁婉要走哪里肯放，抢步上前伸手便攀住了宁婉的肩膀。 “放肆！不得对殿下无礼！”关冷烟没想到慕容颖轩如此胆大妄为，伸手去阻止时可惜慢了一步，宁婉已用力扳开慕容颖轩的手腕，转回身恼怒的瞪着他。 两人近在咫尺。丹蕾一边被侍卫们纠缠着一边大叫，“唐国皇太女请放手！皇子殿下可是个男子，你一个女人对他动粗算什么本事！” “说得对！本宫也怕脏了自己的手！”见慕容颖轩不停挣扎，宁婉奋力甩开他的手，并大吼一声，“滚！” “你！”从小到大，除了慕容毓，谁敢这样对待自己？慕容颖轩倍觉委屈，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宁婉见他原地不动，自己又贴着帐帘，本能的想把他推开。 岂料这时，半空中飞来一枚小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慕容颖轩的后背上，力道之大促使慕容颖轩身子前倾，霎那就撞进了宁婉的怀抱。 “你干什么！”宁婉一惊。又一枚小石子飞出打在慕容颖轩的后颈上。身后的威胁令慕容颖轩本能的向前躲，疼痛又令他肢体反映有些迟钝。只比宁婉矮半头不到的他仰着脸，由于一时失控，在宁婉错愕的目光下，嘴唇不偏不倚正触在宁婉的嘴唇上。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 顿时，宁婉错愕，慕容颖轩羞愤，众人哗然。 而此刻远处有人高声通报，“魏国镇国摄政王到！”…… 直到掌灯时分，因为容貌受损，李允昭都躲在帐篷里不肯出去见人。小侍瑞巧送了晚饭来，李允昭根本没胃口，缓缓端起碗又放下，嘴一瘪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菱花镜中，原本嫩白姣好的脸颊上有一道殷红的血痕。纵然上了药不再那么疼痛，但依旧还是那么刺眼。况且内心深处所遭受的痛楚远远比脸上的伤口更令李允昭窒息和崩溃。他轻轻用手指去抚摸那伤痕，心里说不出的忐忑和害怕。 万一伤口化脓怎么办？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万一皇太女不再喜欢他的容貌又该怎么办？自从恢复了真容，他可是享有东宫第一美侍的名声。就因为这张脸，白玉彦都对他礼让三分，但谁又能料到会忽然出现一个蛮横无理的魏国皇子，一鞭子下去就可能粉碎他朝思暮想的美梦。 李允昭对慕容颖轩产生了无比的怨恨，心中正纠结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李允昭以为是瑞巧，便用几分不耐烦的口气说道：“你也不用时时来看我，我受了伤多少人背地里偷着乐，并不差你这一个！我是没脸出去了，殿下跟前需要人伺候，你就尽点心，别没事儿总往回跑。再说，我眼下只想一个人静静，这些东西也吃不下，你还是撤走吧。若有人问起，就只管说我吃过了不饿。” “一点都不吃又怎么会不饿？况且脸上多大的伤能有多严重啊？转过来叫本宫瞧瞧。”宁婉的声音响起，带着李允昭素日向往的温柔。 李允昭惊愕，猛地站起来回身拜倒，“奴才不知殿下驾到，言语无状，还请殿下恕罪！” “不碍的，你心情不好，本宫不会和你计较。再说，你又不知道本宫进来，是本宫怕惊了你，所以没叫人通报。”宁婉伸出手，亲自将李允昭搀扶起来。 李允昭垂着头，宁婉轻轻去扳他的下巴，“伤口到底有多深？还疼不疼？” “殿下千万别看，好难看的！”李允昭第一个反应是赶忙捂住脸，往后退了两步避开灯烛的明亮。他的声音透着凄凉，“奴才陋颜实不敢玷污殿下的慧眼，便是殿下要从此逐了奴才，奴才也……”话到此处，他小声啜泣起来。 宁婉哑然失笑，“是谁说本宫要因为你容貌受损就逐了你的？难道本宫在你眼中是个半点不念旧情贪美好色之徒？” “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只是觉得奴才脸上有了疤痕，再也没资格继续伺候殿下。”他口中的“资格”和“伺候”二字另有含义，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宁婉反问他，“那你就躲着本宫是吧？你的脸一天不好，就打算一天不去当差，一辈子不好，难道也要一辈子不当差了？” “殿下说的是真的吗！奴才的脸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好了？”李允昭最惧怕的便是脸上的疤痕会留存到死。其实，宁婉是在同他开玩笑，那口气也是戏谑的，却不料他竟当了真。 李允昭联想自己身世坎坷，遭遇曲折，缓缓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凄惨。宁婉被他的哭声弄得心里也不舒服，暗暗后悔这小奴明明禁不起逗，自己又何苦去做践他？ 一股怜惜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宁婉走到李允昭身边再次把他拉起来，抬手替他抹去腮边断了线一般的泪珠儿。宁婉好言安慰着，“小傻瓜，本宫逗你呢。关君殿下已经和本宫说了，你的伤口不深，抹了药几天就会好的，更不会留疤。” “殿下不用骗奴才。奴才心里明白自己的脸再也不能复原。以后奴才再也不漂亮了，殿下肯定就不会喜欢奴才了。” “呵呵，谁说的？且不说根本不会留疤，就算真留了，允昭在本宫眼里还是一样好看。况且允昭那么聪明、那么善解人意，本宫怎么舍得不叫你伺候呢？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真的？”听了宁婉这话，李允昭才止住哭声，抬起朦胧的泪眼。 宁婉对她温柔一笑，“本宫是大唐皇太女，骗你一个内侍做什么？好了，快把脸洗洗。你瞧，哭得像个小花猫儿似的，要是泪水真的沁入伤口，化脓了就真不妥了。来人！快去打水，再把药取来！” 帐外的小侍匆匆给李允昭打了一盆水，又取来涂抹的药膏。宁婉督促李允昭洗干净脸，亲自拿了药给他涂上，一边涂还一边说：“这是关君殿下的灵丹妙药，别提多有效了。以前有一次，关君殿下的脸也受了伤，那伤口可比你深多了，但擦了这药，没过十天半月就好了，你瞧他脸上现在可还有一点疤痕吗？” “还真没有，这么说，奴才擦了药肯定也没事了？”宁婉的笑容是那么温存，声音是那么柔和，手掌又是那么温暖。李允昭这一刻如置梦中，所谓因祸得福，不知又说的是不是他眼前的情景？ 宁婉走了好久，李允昭躺在榻上都一直甜蜜的笑着。 瑞巧进来收拾碗筷，见李允昭有些花痴的模样抿嘴一乐，“完了完了，你是不是傻了？方才还一个劲儿的哭谁劝也止不住，如今又笑成这副德性？” 宁婉亲自来探望李允昭并给他上药的事，小侍们之间早就传开了。瑞巧虽然不敢正面得罪李允昭，心里到底是有几分嫉妒的，于是看似不经意的说：“说到底，咱们总归是奴才，主子们打一巴掌再揉揉也不过是主子们高兴，若不高兴谁管咱们的死活？你还不知道吧，那个打你的魏国皇子很快就要来和亲了。这婚事是晌午之后魏国摄政王亲自来定的，咱们殿下和魏国皇子的手也牵了，嘴都亲了，哪里还有不依的？听说婚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那魏国皇子进了东宫也一并封为侧君。” “侧君？咱们东宫不是已经有两位侧君了吗？”李允昭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瞪着瑞巧，很是不信的样子，“你诳我吧，那个魏国皇子凶巴巴的，殿下哪里看得上他？” “看不看得上我就不清楚，不过魏国摄政王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既然和咱们殿下有了肌肤之亲，魏国皇子就不能嫁给别人了。”瑞巧撇撇嘴，“纵然侧君之位满了，再加一个就成了，人家身份尊贵，也不能叫人家做侍君吧？哦，对了，我可提醒你，等新侧君来了你躲着点儿，毕竟他手里的马鞭子不认人，再是要给你那么一下子，你的脸蛋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