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三十六 无为有时有还无 下

三十六 无为有时有还无 下

    太和元年六月十六,魏使团护送魏嫡皇子慕容颖轩抵达云京。雍王代表唐国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于十里长亭迎接,后亲率卫队护送慕容颖轩以及魏使团前往云京城东的驿馆下榻歇息。

    魏国此次前来送亲的正使名叫陈翞,曾随慕容毓参与泉川定盟,和宁婉也算是见过面。而副使乃是一名武将,名为花容,年轻秀美,举止风流。刚入云京便成为了许多官候公子争相谈论的对象。次日她在云京城中骑马闲逛,锦袍玉带,风度翩翩,更引来无数侧目,且有云英未嫁之男子为其情窦初开,当街主动相赠订情信物之举。

    一时间,这花小将军的风流韵事在东宫乃至整个云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画舫之上,琴乐悠雅,舞侍袅娜。宁婉端着酒杯,睨着凤眸打量着右手次席的花容,微微一笑道:“听闻花将军尚未婚配,不知道可否有了意中人?”

    “呵呵,小将不敢欺瞒皇太女殿下,小将这个人脾气古怪,有些随摄政王殿下的喜好,一向都不怎么近男色的。况且,小将乃一介武夫,日日与军政为伴。古语说得好,不定国何以为家?小将自从投到摄政王殿下的麾下,至今还没有什么卓越的建树。小将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国家栋梁,到时候再考虑婚姻大事不迟。”

    “哈哈哈,想不到花小将军你还有这番宏图大志呢?不过你的话本王并不尽信。”雍王贺兰宁若也在宴席中,她放下银筷,与宁婉相视一笑,“自古哪有英雄不爱美人的?虽然说不定国何以为家?但时下四海升平,八国鼎立,百姓衣食无忧,也算安居乐业。古语更有云,做人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说军政上建功立业不影响家中贤夫美侍生儿育女呀!本王倒是觉得花小将军容貌非凡,风流一表,寻常男子肯定是瞧不上眼的,所以才不肯轻易与那些庸脂俗粉匹配。不知道本王的话在座众位大人觉得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呀!雍王殿下说的极是。”

    “没错,是这个理儿!女人若生得俊俏点儿,寻常男子通常都看不上眼。更何况花小将军风流潇洒,武功又不弱,哪里是一般男子可以相配的?”在座的有跟随雍王前来的幕僚,对雍王所言无不奉承,魏国使团中也有人七嘴八舌附和起来。

    花容的脸微微红了,似乎流露出一丝腼腆和害羞。她轻声分辩,“雍王殿下,小将可不是眼高于顶。实不相瞒,小将离家之时,家父已经为小将择选了一位夫郎,并定了亲。只不过小将这两年在军营历练抽不开身无暇返乡,所以婚事便耽搁了。”

    “哦?那么贵夫郎一定是貌若天仙吧?”雍王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她很想知道面前这样一个俊美非凡的女子会娶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作为丈夫。

    花容讪讪一笑,“很平常的容貌而已,比小将还大两岁,算是小将青梅竹马的哥哥吧。其实小将在家时上门说媒的人就很多,容貌出众的更是数不胜数。可家父认为娶夫娶贤,容貌本是其次,关键要心地善良孝敬长辈持家有方。小将亦有同感,所以才答应了这门婚事。再说,男人长的太漂亮也不见得多好,说不定会有他自己也不情愿的烦恼呢,还是相貌平庸一些的反而可以一辈子稳稳当当,嫁个普通的女子,过平凡的日子,相妻教女,无欲无求,和妻女相守一生,这便是莫大的幸福了。”

    花容话到最后,竟生出几许感慨惆怅之意。雍王琢磨着她话里的滋味儿,有些玩味的举起酒杯,“想不到花小将军看起来年纪轻轻,竟有这么通透的心思。是呀,男子无才便是德,这一生依附女人而活,若能得个能善待自己的好妻主,也是他前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依本王看,花小将军的夫郎就是个有福的。来,就冲你这番话,本王和你干一杯!”

    “谢雍王殿下缪赞!干!”见雍王兴致勃勃地饮下了杯中甘醇,花容亦陪饮了一杯。

    身侧,有舞侍靠近半跪着给他斟酒。酒爵斟满,花容端着酒杯,望着杯中琼浆,眼底流淌着静静的心事,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中。

    “花将军……,花将军……”宁婉见他发呆,连喊了几声。花容猛然一怔,偏头时手微微颤抖,紫红色的葡萄酒汁飞溅了出来,玷污了胸前银白色的锦绣外袍。

    斟酒的舞侍慌忙放下酒坛,掏出绢帕去给花容擦拭前胸的污渍。他陪着笑,动作很轻柔,“花将军您别动,叫奴才给你擦擦,一会儿就好。”

    “不要!走开!快滚开!”花容见舞侍的手快要触碰到自己的前胸,脸色顿时有些不善,猛一挥手,将舞侍推搡出去。

    舞侍不妨她力道过强,一个屁蹲儿跌坐在地上,还不慎扭伤了脚,吃痛的哎哟了一声。

    这变故使四周很快安静下来,花容的脸色还挂着隐隐的薄怒,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的身上,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雍王是最先打破这尴尬的,她对跌倒的舞侍瞪了一眼,“笨手笨脚的奴才,定是你手忙脚乱的,没有伺候好花将军,还不滚下去,快滚!”

    那舞侍不敢分辩,纵有委屈也只能跪好了磕了个头,被其他舞侍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花容定了定神,起身对宁婉和雍王分别施了一礼,“皇太女殿下,雍王殿下,小将有些不胜酒力,失礼之处还请您二位多多担待,请允许小将先行下船回驿馆歇息并换件衣裳。”

    她胸前紫红色的酒污十分明显,雍王还想挽留,宁婉则抬手道:“罢了,花将军既然不胜酒力,是该早点回去歇息,你去吧。”花容并非真得喝醉,只不过留下来也的确尴尬,宁婉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于是花容告退,乘小舟登岸回魏国驿馆。

    宁婉又喝了一杯后也起身。雍王不解,“这才午时过了三刻,咱们酒菜也不过两旬,都没怎么尽兴,难不成皇太女殿下也累了?”原本这二人一直都jiejiemeimei那么叫,但在平王被废宁婉监国之后,雍王无论何种场合都只称呼宁婉为皇太女殿下。

    宁婉的笑容有些无奈,“呵呵,大婚之事尚有许多要筹备的,再说本宫离开月余,那么多政务堆积成山,本宫能忙里偷闲跑来喝杯酒已经是很难得了。大姐,本宫就少陪片刻,这宴席本来就是你东道,你坐镇本宫也放心。哦,对了,最近工部忙不忙?”兴修水利治理洛水乃是工部今年的当务之急,雍王明白宁婉的用意,便安抚了其余客人,随着她走到甲板上,将工部这几个月来取得的政绩捡重要的陈述了一遍。

    宁婉含笑听完,亲切地握住了雍王的手,“大姐为了政务连日cao劳,似乎一月不见人都憔悴了,可要当心身子才是。”

    “应该的,工部事务看起来虽繁杂,实则摸清规律倒也不至于无从下手,况且有元大人这样实干的人,我就轻松多了,还能抽时间去喝喝茶打打猎,不至于整天泡在衙署里。”

    “本宫听说大姐不仅经常去喝茶打猎,最近还常去内惩局走动?可是那里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儿叫大姐十分惦记的?”平王贺兰宁然被贬为庶人后先在刑部关押,后因宁婉改革六部设立内惩局,便被人从刑部提到内惩局看管。雍王的确在宁婉泉川定盟离开云京后去了几次内惩局,此刻她终于明白宁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兜了好大的圈子就是要责问内惩局的事。

    宁婉的脸色依旧笑吟吟的,雍王很清楚自己如果否认或者隐瞒,都不是上佳之策。

    她在心里盘算了片刻,便轻轻叹了口气说:“皇太女殿下莫怪,大姐也知道那地方不该去。可宁然虽然被废,到底还是母皇的亲生女儿,也和咱们都姐妹过一场,血浓于水。贵叔君想念女儿卧病不起,他求了我父君几次,我父君心中不忍,便央求我去内惩局看看宁然,也算是给贵叔君报个平安。可巧我去的第一次就发现宁然得了重病。唉!那些看守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宁然病成那样,还叫她扛着二十几斤重的刑枷,一天只给一碗苦井水。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我想,倘若是皇太女殿下在场,见到那些看守这样虐待母皇的骨血,也一定会心中难过。所以我找了太医给宁然治病,稍后又去看了她几次,不为别的,只希望她能有口饭吃有口药喝。再说,皇太女殿下去泉川定盟,前脚刚走,这后脚宁然要有个三长两短,内惩局也恐怕担待不起,而且更有损于皇太女殿下的名声啊。”

    “嗯,本宫的名声其实还无所谓,关键是不能叫母皇误以为咱们姐妹互不相容而徒增伤心对吧?”宁婉说到此处用力紧了紧雍王的手,“大姐一向宽厚贤德,处事面面俱到,本宫很感念你替本宫着想。相信有你庇护,贺兰宁然一定可以在内惩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长命百岁、颐养天年的。”

    宁婉刻意咬重了最后这四个词,雍王心里有些发毛,却只得讪笑,“皇太女殿下言重了。为母皇分忧,为皇太女殿下办事,都是我的本分嘛!”

    “嗯,大姐知道自己的本分就最好了。本宫也劝大姐以后少去内惩局那种地方。贺兰宁然已经被贬为庶人,她所犯的罪罄竹难书,留下性命已经是最大的宽宥了,大姐不想被人误会和这个叛贼有任何关系吧?”

    “当然!我去看她全是出自姐妹之情,没有半点别的意思。皇太女殿下可千万不要误会!”

    “本宫相信大姐,也不会误会你的,大姐的心本宫看得真切呢!”宁婉笑着拍了拍雍王的手背,然后带人离开。雍王含笑,恭敬而谦卑,当她目送宁婉乘坐的船消失在视线里的瞬间,她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甲板上凉风一吹,额头上后脖颈都湿漉漉的。雍王摊开掌心,掌心不知不觉已经被她的指甲抠出了红痕,很深。

    船舱里依旧飘扬着美妙的旋律,雍王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穿的这身礼服。紫色,紫气东来,意头虽好,却始终不如远去的金色那么夺目,那么高贵,那么正统。

    印象中,这是宁婉第一次向自己发出了直接的警告。难道她已经察觉了什么?还是在这里装腔作势虚张声势?

    雍王的内心深处充斥着不满,如今宁婉还是皇太女,她已经这般受到提防,万一将来宁婉登基,自己还怎么敢奢望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自己也是皇女,生来也血统高贵,为什么宁婉就能轻而易举的拥有一切,自己却只能屈居人下无法施展满腔抱负?

    输了,也无外乎就是去内惩局终身监禁,但一旦赢了,真的可以赢的话,她向往的金色礼服,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穿在她身上了吗?

    关键是,怎么样才能赢!忽然,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的人……

    花容回到魏国驿馆,刚换了件衣服,就听见有人叩门。“谁?”

    “是奴才,墨黛。”

    “进来吧。”花容于书案后端坐,墨黛推门进来,给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花容打量墨黛红肿的半边脸,“你家皇子又打你了?”

    “是,皇子还说和亲之后会把奴才配给东宫看门的奴役为侍。”在东宫看门,本来就是奴仆身份,给奴仆做侍夫,这辈子注定也就毁了。慕容颖轩因为恼恨墨黛遵从慕容毓的吩咐用谎话诳他去找宁婉退婚,又认为墨黛是慕容毓派在他身边的眼线,所以这一路上对墨黛非打即骂,更想尽法子来作\践吓唬他。

    花容抿嘴一乐,“小孩子脾气,他以为贺兰宁婉会宠他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好歹是皇子,就算他做了什么出格儿的事,只要不闹出人命,贺兰宁婉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那怎么办?奴才今后的一辈子都没有指望了。将军,您可要救救奴才呀!奴才不想给看门人为侍,与其留在皇子殿下身边受罪,还不如回魏国去。”

    “你怎么回魏国?你回去摄政王殿下能放过你?”花容这话不假,墨黛既然奉命给慕容毓办事,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慕容毓也是不容许旁人背叛她的。

    墨黛脸色变得惨白,花容见他真的十分害怕,也不再吓他,便寻思说:“凡事总能想个主意的,你也先不要灰心,你家皇子就是脾气太不好了,要是他性子能柔一些温婉一些,或许就不会这样跟你斤斤计较。再说,他和亲之后,总共也没几个从魏国带来的侍从,你跟他的日子不短,素日照顾他饮食起居,没功劳也有苦劳,他总不至于那么狠心的。”

    “可是皇子殿下现在那模样,恨不得一口吞了奴才,奴才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所以才来找将军。上次将军说如果奴才遇到难处可以帮奴才一把,奴才现在真得走投无路了!还请将军救救奴才吧!”墨黛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花容脚下。

    花容忙道:“可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这一时情急,你总得叫我想个妥贴点儿的主意吧!”

    “将军,您要是不救奴才,奴才可没活路儿了!您不答应奴才就不起来!反正都是死,奴才情愿一头碰死在您这儿,也好过去给那些腌臜之人凌\辱。”

    墨黛说着哭出了声,捂着脸把心一横就要撞脑袋。

    花容哪里能眼睁睁看他寻死,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扳住他的肩膀,劝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不能因为想不开就轻生。罢了罢了,原本你按摄政王殿下的吩咐一直给你家皇子服的药里再加几味吧,我有方子,以后你伺候他喝药之前先把药端到我房里来,我配好了你再端给他喝。保管他喝了之后性子会变得温顺,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真的?有那么管用吗?”墨黛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信我?”花容微微一笑,“那方子也是摄政王殿下给的,难道连摄政王你也不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