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微霜凄凄簟色寒 下
“朕觉得若晴好像已经察觉出兰若霖的身份，未免节外生枝，兰若霖不能再留了。”宁婉放下朱笔，抬头看了一眼奉召而来的关冷烟。 关冷烟有些诧异，“兰氏一直都是由信得过的专人看管，宫里几乎没人晓得他的来历，若晴又是怎么知道的？” 宁婉于是将白天允澍之事和兰若晴方才替兰若霖求情的话讲了一遍，“你难道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吗？以朕对若晴的了解，能看得出他当时在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与矛盾。” “那他有没有直接询问陛下？” “没有。因此朕更觉得担心。你想，当初兰若霖佯装被崔氏失手害死，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早就不在人世，如今一旦若晴发现他还没死，必定会联想到当年的命案以及崔氏的真正死因。若晴的身子十分孱弱，又怀了身孕，朕真怕他万一受了刺激有个好歹，所以你要尽快安排人下手。” “陛下放心！”关冷烟了然般点点头，“臣侍即刻去办。” 也就是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关冷烟回转栖凤殿求见。宁婉刚刚批改好奏折，今晚上是隋瑾瑜侍寝，如今人也已经送到了内殿，放在了凤榻之上。 然与宠幸后宫比起来，关冷烟的回奏重要的多。宁婉传关冷烟进殿，关冷烟脚步匆匆神色凝重附在宁婉耳畔只说了几句，宁婉的脸色微变，她猛然起身披上外敞，就大步出了栖凤殿，一路紧赶慢赶朝御马房的所在而去。 阴湿低矮的瓦房内，昏暗的油灯冒着丝丝黑烟。兰若霖自回来后一直被吊在房梁上，从早到现在滴水未进的他几乎都有些虚脱了。 管事公公见兰贵君大驾光临，忙卑躬屈膝地谄媚道：“君上可是亲自来教训白天那个罪奴的？奴才自他回来后一直没叫他舒服过，也算是帮您和大皇子出了口恶气。” “哼，你在眼里，本君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对不对？”兰若晴面沉似水且语调不善，管事公公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顿时吓得缩脖儿不敢吱声了。 兰若晴命他把兰若霖放了下来，又命他喂兰若霖喝了一些水，兰若霖趴在干草垛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顺了气。 兰若晴向管事公公伸出手，“钥匙拿来！” “贵君殿下，您说的是什么钥匙？”管事公公陪着笑脸。 兰若晴不想跟他兜圈子，“就是铁头罩的钥匙，你把钥匙拿出来，把他的铁头罩取下来，本君要看看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啊！这、这可使不得！”管事公公双手揉搓着，满脸的为难，“惠君殿下特意交待过，这名罪奴相貌丑陋，绝对不能把铁头罩打开。另外奴才身上也没有钥匙，钥匙一直都是惠君殿下亲自掌管的。” “你胡说！惠君怎么可能会有闲功夫亲自跟一名罪奴过不去，你把本君当成三岁孩童来糊弄？”兰若晴平日几乎就没瞪眼教训过人，可今晚这张脸在一闪一闪的油灯下还真是叫人发憷。 管事公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贵君殿下明察，奴才有几个脑袋，怎么敢欺瞒贵君殿下您？奴才就是一个普通的宫侍，主子们怎么吩咐奴才便怎么做，倘若奴才胆敢有半句虚言，立马叫奴才和这罪奴一样，一辈子都不见天日！” 他说着又连磕了几个响头，素吟暗中扯了扯兰若晴的衣袖，“公子，他说的不像是假话。” “那好，你先出去。素吟，你也出去。”兰若晴闻着屋中发霉的馊味儿不免用手掩鼻，他吩咐着，“本君有话单独问这个罪奴，本君不叫谁也不许进来，听懂了没有？” “是，奴才遵命。”素吟扯着管事公公一同出屋掩上了门。兰若晴向前走了两步，盯着萎顿的兰若霖，“你还有没有力气听本君说话？” 兰若霖轻轻嗯了一声，虽然从铁头罩里面传出来显得更加虚弱。 兰若晴继续说：“本君有话问你，你虽然不方便回答，但是可以点头摇头。如果本君说得对你就点头，否则你就摇头，你明白吗？” 兰若霖连带着点头又嗯了一声。 兰若晴为了控制复杂的心绪，将两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你是因为得罪了陛下被关在这里？” 兰若霖点头，兰若晴再问，“你是京城人士？自小就一直生活在云京对不对？” 兰若霖虽然略带犹豫，但还是连续点了两次头。 兰若晴越发肯定了内心的想法，这次他不再拐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的问，“你是若霖，本君的二弟，是不是？” 兰若霖闻言肩膀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兰若晴见他的手紧紧握着铁铐的链子，猜测他此刻内心正在激烈的挣扎，于是很肯定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用想瞒我了，白天我看到你手臂上的疤痕，我已经认出是你。就因为允澍是你生的，所以你才咬着牙不向他磕头，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抱他，就好像要把他抢回你身边一样。你，就是兰若霖！” 兰若晴的话音未落，兰若霖的肩膀耸动，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兰若晴蹲下身子望着铁头罩没有遮挡的那双眼睛，“回答我，我说得都是真的，对不对？” “嗯。”兰若霖用力点了点头，兰若晴的眼泪顷刻间也落了下来。本来以为这个心肠狠毒罪犯滔天的弟弟早已经撒手人寰，谁能料到他不仅没死，反而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真的叫人又恨又怜。 毕竟是亲生手足，无论曾经兰若霖做过多少坏事，兰若晴看到他如今的下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阵。兰若晴托住兰若霖的肩膀，“你当初是假死，想要瞒天过海，然后你被平王带走了，对不对？” 兰若晴的话令兰若霖一惊，然后他羞愧的把头埋下去，不停颤抖的肩膀显示出他内心深处的胆怯和愧疚。兰若晴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恨你，自你这个样子被送到东宫也已经好几年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若霖，你告诉我，是不是贺兰宁然为了得到你，施毒计害死了爹爹，然后把你强行掳走的？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贺兰宁然那个混蛋的阴谋诡计！” 兰若晴说着使劲儿摇晃着兰若霖，兰若霖听了兰若晴的话吓得手脚冰凉，他不敢正视兰若晴的眼睛，并逃避似的不断向后挪动身子，直到后背抵住了墙。 兰若晴拼命扯着他，“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对贺兰宁然那个混蛋念念不忘？若霖，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贺兰宁然派人杀了爹爹。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就向陛下求情把你放出宫去，你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我只求你告诉我真相！” “啊！啊！”兰若霖被兰若晴逼得紧了，一个劲儿的摇头。兰若晴泪流满面，就在此刻，宁婉已经大步冲进了屋子，关冷烟紧随其后也跟了进来。 宁婉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兰若晴拉扯进自己的怀抱，兰若晴没想到宁婉会来，他此刻因为情绪激动都不知该作何辩解，只是凄凄的喊了一声，“陛下……” “走，跟朕回宫，你想知道什么，朕都告诉你！”宁婉说完搂着兰若晴就往屋子外走，兰若霖啊啊的叫了两声，手脚并用的向兰若晴爬了两步。宁婉用眼角的余光暗示关冷烟，意思是说：接下来的事你处理吧。 长乐殿到了二更还是灯火通明的，宁婉抱着兰若晴，兰若晴趴在宁婉怀里不停的啜泣。宁婉好言劝慰他，“别再难过了，其实当初那些事朕不是故意瞒着你，而是怕你知道会伤心。你现在还怀着身孕，白天刚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陛下，若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臣侍一直认为贺兰宁然心肠狠毒，却没想到若霖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爹爹、若璇，还有剪霜的命都是他害死的，他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人也下毒手呢！” “若晴，事情都过去了，兰若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朕当初没有杀他，是因为朕觉得处死他太便宜他了，他所犯的罪就算受一辈子的苦也赎不完。” 正说着邹卉进殿来禀报，“陛下，惠君殿下命奴才来奏报，御马房里头那个戴铁头罩的罪奴方才已经畏罪自尽了。” “什么？他死了？”兰若晴声音发颤，扒着宁婉胸膛的手紧了紧。 宁婉拍了拍他的背，“这样的人死有余辜，如今他死了，你也不用替他难过。”说罢又转向邹卉，“你去告诉惠君，将那名罪奴焚化后骨灰撒入宫人井，任何人不许祭拜。” “是。”邹卉领命退下。兰若晴仰起头看了看宁婉，“陛下，臣侍还是觉得应该……” “你想去祭拜他？”宁婉温柔的抚摸着兰若晴的脸颊，“朕的若晴就是这么善良。罢了，你若真的心里放不下他，就叫素吟替你去一次。不过不许你亲自去，免得你又伤心而动胎气。” “多谢陛下体恤。哦，对了，臣侍听说今晚上是隋昭训侍寝，臣侍这里已经不碍了，陛下要不要现在回转凤藻宫去？” “不回去了，你这个样子朕还是放心不下。隋昭训那边派个人传话叫他回宫吧，朕今晚就在你这儿凑合一夜。”宁婉说着款去外袍，兰若晴明白宁婉是真心真意关照自己，于是也不矫情，命侍从伺候宁婉沐浴更衣然后就寝。 隋瑾瑜盼到将近三更，直到被人用软轿送回宫都没有见到宁婉。第二日一早，他听说宁婉宿在兰若晴的殿里，偏偏依着规矩自个儿还要去给兰若晴请安，于是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几分不自在。打承恩宫出来，高雁枫看他依旧一幅没精打采的样子，便想寻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瑾瑜，听说十五的时候宫里要办花灯展，君后殿下还说每名君侍都要为陛下献一盏灯作为贺礼，你想到什么好主意没有？” “枫哥哥，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真是想不明白，贵君到底有什么好，陛下把我一个人丢在栖凤殿不闻不问，结果是跑去贵君的宫里留宿了。”这些日子隋瑾瑜颇得几分眷宠，他觉得自己比兰若晴年轻讨喜，出身又好，没道理会遭到宁婉如此的冷遇。 高雁枫劝他，“你说话留点儿神，小心隔墙有耳，我听说贵君昨日动了胎气，陛下连夜去了他宫里两次，恐怕都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 “唉！说到这个我更加郁闷，枫哥哥，咱们一同进宫也有好长日子了，怎么肚子都不见有动静？你没瞧见那个李允昭，他只不过是个宫奴出身，就因为有个儿子所以父凭子贵，我也想着早日为陛下怀上一女半儿，我怎么就没这个福分呢？” 隋瑾瑜说着朝自己肚子狠狠捶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骂道：“打你这个不争气的肚子！” 高雁枫见状急忙拉住他的手，“你这是干什么呀？自己打自己，你疯了不成？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昨晚上没见到陛下心里不痛快，可我也得提醒你，贵君不是你可以随意招惹的，你安分一点，多跟德君学学，那才是正经的出路。” 由于高雁枫另有事情，与隋瑾瑜在一处叉路口分道扬镳。隋瑾瑜觉得无聊，叫小侍先回宫去，自己有一搭无一搭的在上林苑闲逛。 远远就听到林子里有越来越大的争执声。 白贵君扯着白玉彦的衣襟不放，“你跟本君说清楚，兰氏的死到底是不是你搞得鬼？” “叔叔，您可千万不要冤枉本后！本后派人打听过了，是兰氏自个儿当众抢夺大皇子才被贵君看穿身份的。如今他不死也死了，再说，就算他活着，您难不成还想女儿女婿全带走呀？您也不琢磨琢磨，他成天被看管得那么严，还带着刑具，除非长上翅膀飞走，否则谁能救得了他？行了，叔叔，咱们本是叔侄，何必因为一个外人再生嫌隙？您放心，本后答应您的事绝不食言，您也不要再疑神疑鬼，就准备好过些日子出宫去吧。” 白玉彦的神情不似假装，这一番话多多少少令白贵君忐忑的心安定下来。“本君要去为先皇守灵的事你已经替本君向君太后提过了吗？” “提了，君太后说考虑考虑，本后觉得这事情他不会不答应的。”白玉彦说着轻轻拉过白贵君的手拍了拍，“叔叔放心，本后这边能帮你办的都会办妥，只要你那边准备好……” “当然，本君自有安排，不劳君后cao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