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冷烟
云间楼楼高十层，关冷烟的房间位于第九层的正中，正巧也就在宁婉常用的房间之下。炭火燃得极旺，淡淡的兰汀香焚开飘散，关冷烟望着手背上那已经不再流血却殷红的伤痕，耳畔又响起宁婉方才的话：“人要知足！你的命是本宫捡回来的。本宫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你了，余下的只有靠你自己想明白。”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想明白…… 关冷烟身子一抖，双眸合上之时，眼角有酸涩凄楚的泪水缓缓滑落。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 对于关冷烟这等水晶心肝的聪明人，宁婉原点到为止即可。但如今故意把话说得透彻，恐怕是为了了断他一切奢念，再不叫他起一丝一毫觊觎之心。 关冷烟想起他和宁婉那个偶然却命中注定的相遇。 那一天，他和爹爹徐畅一道，满心欢喜去城门迎接他押运镖车远道归来的娘亲----楚国丰城定远镖局的总镖头关蓉。 远远就瞧见与娘亲陪伴了十年的枣红马朝自己奔来。关冷烟欢喜雀跃的迎上去，岂知，忽然一柄短刀不知从何处飞来，噗的一声，扎进了关蓉的后心。 关蓉的手正朝儿子挥舞，一阵刺痛之下，使劲儿勒住缰绳。鲜血也顺着嘴角徐徐淌下。 “娘亲！”年幼单纯的关冷烟并没有察觉到四周的危险，还在朝娘亲奋力跑去。就在这时，几个黑衣的蒙面人不约而同自人群中涌出，其中一人跃上马背，手起刀落，关蓉的人头顷刻间被斩断。 关冷烟啊的一声惊呼停住了脚步。自出生到现在，尽管母亲每每严厉的教导他习武，他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杀人的场面。霎那间，眼前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又一声惨叫传来，爹爹徐畅亦倒在血泊之中。 关冷烟完全吓呆了，当他回过神儿想跑至爹爹身侧之际，一个黑衣人已经到了他的近前，钢刀举过了头顶。 另一人急忙阻拦，“哎，你先住手！这小子长得模样不错，当家的说了，最近男娃儿金贵，宝春楼那边儿已经卖到八十两一个。反正咱们的生意也叫关蓉毁了，不如把她儿子抓去换点银子花呗。” “是呀，说得对！”那黑衣人听了同伴之言也是动起了龌龊的心思，便下手去抓关冷烟的肩膀，“小子，你老实点！要想活命就乖乖听话，等回头你当上红牌花魁，多少女人疼爱你，说不定你还要谢谢姑奶奶们，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关冷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发了疯一般抱住黑衣人的胳膊，狠狠一口咬在她腕子上。咬痕入骨，那人疼的哇哇怪叫，奋力甩开关冷烟，破口大骂道：“小贱种，反了你的！好，你想死，姑奶奶成全你！” 她先一脚踹倒了关冷烟，随即手起刀落，关冷烟把眼闭紧。 娘亲，爹爹，孩儿没给你们丢脸，没给关家丢脸，孩子这就随你们去了。 转瞬间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只花眼雕翎不偏不倚从黑衣人的后脑穿透。*喷涌，伴着污血溅了关冷烟一身。关冷烟惊魂未定，不远处一个略带威仪却又生动悦耳的声音响起来，“俊廷，你的箭法这么准，不如其他的四个也交给你收拾吧。” “放心！”沈傲卿箭无虚发，其余黑衣人无一幸免，都倒在地上。 宁婉下了马，快步走到关冷烟跟前，半蹲下身子关切道：“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关冷烟浑身僵硬，缓缓把脸抬起，见眼前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秀丽，语调和蔼可亲，一时呆了，不知该怎么回话。 沈傲卿抢步过来，压低声音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这么大动静一定会惊动官府，咱们还是要速速离开。” 宁婉沉吟，“好！”说完又转头看像关冷烟，“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关冷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摇了摇头，“没了，只有爹爹，娘，都死了……”说完又想起什么，跪在地上给宁婉和沈傲卿磕头，“恩公在上，救命之恩如同父母再造，我无以为报，今生愿为恩人做牛做马，为奴为侍。” “这倒不必。”宁婉见关冷烟可怜，从怀里掏出银子塞进他手里，“好好安葬你父母，我们走了。”待转身时，关冷烟一把扯住她，“恩人，别丢下我，我怕……” 宁婉与沈傲卿相视一眼，沈傲卿摇了摇头，“小姐，咱们也是偷跑来的，情急之下才出手救人，怎好带他走？况且他是楚国人……” “不，我娘不是楚国人，她是魏国人，我爹爹是燕国人，我们只不过住在丰城……”关冷烟紧紧揪着宁婉的衣襟不放，满脸期待，“爹娘死了，还不知有没有仇家再找上门，恩人带我走吧，我不怕吃苦，也会点武功，任由恩人驱使……” 不远处闻讯而来的官差已经在喊，“都不许动，前面的人谁也不许偷跑，都跟着咱们回衙门去！”沈傲卿一惊，抓住了宁婉的胳膊，“小姐，快走，不然走不了了！” 宁婉也看到越来越近的官差，当下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关冷烟只道她们丢下自己不管，神色悲戚，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哪知宁婉一手拉住他，借力将他拽上马背。“走！” 两匹马向城门外疾驰而去，关冷烟靠在宁婉的背上，紧紧搂着宁婉的腰，再也没哭一声。 现在想来，就是那一刻奋力握紧了他的手叫他怦然心动。 他失去了所有，却也得到了一切。 若干年后回首前尘，原来，情根早已深种。 “老板，您叫我？”翠乔的呼唤声将关冷烟从往事中拉回现实。 “你过来。”关冷烟招手，翠乔便走近了些，关冷烟声音低沉，“之前和你提过，燕国四皇女看上了你，说什么千金易得，翠乔难求，向殿下讨你去。殿下已经允了，你收拾东西这就往极乐馆去吧。” “不！”翠乔本就心乱如麻，听了这番话扑通一声跪下了，“老板，奴才之前和您说了，奴才不想去伺候燕国四皇女。奴才心有所属……” “你那是奢望！奢望越大，失望越大。你以为你是谁？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嫁给你心仪之人吗？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云间楼的一名小侍，未脱奴籍，唯一有的本钱只有你这个还算清白的身子。燕国四皇女瞧得起你是你的福分，你若连这点都想不明白，殿下和我也白养了你这几年！” “老板，奴才晓得，奴才的命是殿下和您救的，奴才也说过要报答殿下和您的恩情，可是……”一想起沈傲卿，翠乔就难以下定决心。 关冷烟瞧他垂头呜咽，抹泪的样子很是可怜，于是态度也缓和下来，“我说一句不该说的吧，其实，沈将军她……她还是喜欢你的。” “真的？”话音刚落，翠乔已经迫不及待止了哭泣，凝望着关冷烟的眼中有着几分怀疑几分惊异甚至还有几分羞涩。 关冷烟亲手扶起他，温和的笑了笑，“沈将军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行伍出身，又常年带兵，从不轻易表露自己关于儿女私情的想法。不过，我偶然一次听她对殿下说起过，她喜欢你。” 关冷烟口气肯定，表情滴水不漏，翠乔暗自寻思，脸颊不由烫了。 关冷烟替他拢了拢头发，“但想必你也知道，沈家自高祖时便为外戚，门庭显赫，家规甚严，就算沈将军对你有心，恐怕你也过不了沈家家规那一关。” 翠乔轻轻点头，关冷烟这话不假，他也早明白与沈傲卿身份的云泥之别。只是，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或者厌恶一个人都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人，都是单纯而感性的动物。 “奴才其实，远远看着沈将军就已经很好。奴才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敢奢求能有什么名分。倘若能得到沈将军的垂怜，叫奴才将来有机会伺候她……”这的确是翠乔的心里话，有时沈傲卿来云间楼找宁婉，他在一旁默默瞧着，就已经很满足。 “可是，以沈将军的个性，她若纳你在她身边，又怎能容忍她的男人忍气吞声的被人欺负？”关冷烟声音虽不高，翠乔却听得真切，眼帘微颤，心中顿时有什么在翻涌。 关冷烟又道：“你可知沈将军最想要的是什么？”见翠乔愣愣的，他牵着他缓步走到窗前，推开轩窗，仰头指着天上的皎皎明月，“那便是普洲、庆丰与我大唐云京共一轮明月！” “普洲、庆丰与我大唐云京共一轮明月？”翠乔望着关冷烟，被这话气势震慑，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要知道，普洲、庆丰是几十年前燕国从唐国手中割走的城池，要与云京共一轮明月，便是要将丢失的城阙从新纳入版图之中。 “你愿意帮沈将军实现她的理想吗？”关冷烟的笑容充满诱惑，翠乔不禁向后退了一小步，怯声，“奴才可以吗？” “为何不可？眼下，也只有你才可以帮沈将军实现她的理想。你深入燕国，作为我们的内应，直到沈将军领兵夺回属于我们的城池。翠乔，到那时，你就是国家的英雄，是沈将军心中的英雄，你要光明正大的进入沈家，也不会被人看不起，更不会叫沈将军为难。” “老板，您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老板不会骗你的。等到你功成名就，沈将军定然会接你衣锦还乡。只是，要你委身于燕国四皇女，太委屈你了。” “不，奴才不委屈！奴才身份卑微，随侍四皇女若能助沈将军实现理想，且报答殿下与老板的恩情，是奴才无尽荣耀。老板放心，奴才不会再矫情了，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等等。”关冷烟从案上一锦盒中掏出一把匕首，“沈将军贴身之物，叫我转赠于你，危急之下可以防身。” “送我？”翠乔顿时激动万分，双手颤抖的接过匕首，捂在胸口，看神色已经痴了。 关冷烟见宁婉吩咐皆已完成，在心里默默说道：“殿下，冷烟的命是您救的，如今这心也是您的。只要能达成殿下的宏愿，属下真的可以牺牲任何人，做任何事。属下已经彻底想通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情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