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334

    334

    小小的影子从夜色中掠过。

    卢卡握着枪,无声无息地落在屋顶上。

    她把自己藏在屋顶的阴影里，不露出半点衣角，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小巷里的两个人身上。

    她选择的藏身点不是最好的，距离小巷有一段距离,甚至没办法看清月光下的里昂,和他对面的裁决局警探,只能看见两个人的影子,像是河流一样,越过小巷的地面。

    他们似乎在说话,长长的影子从脚下拉出来，里昂没有立刻逃离，对方也没有立刻开枪。

    无论他们之前是否认识,在长时间的你追我逃中，总会积攒起能够说两句话的关系，只是卢卡直觉站在那里的两个男人，绝对不止是有些交情那么简单。

    卢卡没有继续想下去，让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枪械上。

    她和里昂回公寓的路线是临时决定，所以这不太可能是一个陷阱,很大概率只是那个警探通过某些神秘学方法,偶然地发现了里昂,于是立刻过来截住他。

    既然没有其他警探第一时间出现,并且包围里昂,就意味着时间不够他布置人手,于是他先一步追上来,截断里昂逃跑的路线……或者他有自信只需要他一个人就能抓住目标。

    正常来说,这样的想法也没有什么错,凡人和天命之人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巨大的力量差距,对高阶天命之人来说，被凡人杀死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卢卡记得很清楚，在昏迷在她的公寓里之前，里昂已经暂时甩掉了追捕他的裁决局警探们。

    换个角度想，只要能够暂时拖住对方，就能够给里昂制造出逃跑的机会……卢卡轻轻吸了口气，突然从藏身处闪了出来。

    她没有抬头去看目标，对准记忆中黑发青年的位置，猛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

    提前用目光确认目标和对目标产生敌意都有可能被察觉，卢卡知道天命之人有很多这类侦查的手段，所以直接放弃了命中的可能。

    她接连开了几枪，迅速从原先的位置转移，不给对方锁定她的机会。

    子弹破空而去，射入月光下浓郁的阴影，黑发青年站在原地没有动，身边却忽然闪现出道道银色的刀芒，锋利的刀光在空气中纵横交错，和子弹弹头相撞，摩擦出刺眼的金色火花。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反而对着里昂陡然开了枪。

    “砰！”

    一枚子弹突然变得灼热发红，火焰从子弹上燃起，推着子弹猛然加速，穿透了重重刀痕。

    子弹掀起发烫的气流，威廉·瑞恩敏锐地察觉到异常，瞬间向后闪去，想要躲开子弹，同时抬起右臂，手中的枪亮起一层银绿色的光芒，挡在他的要害前。

    银绿色的锋利光芒闪过，透明子弹仿佛被某种力量吸引，轨迹顿时发生了偏移，微微一转，直奔威廉手中的枪而去。

    子弹撞上枪身，强大的动能压扁了弹头，枪身先是烫红，紧接着出现了凹陷。

    威廉没有松开枪，向后小小退了半步，就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第一时间向对面看去，眼前的小巷里却已经没有了黑发灰眼男人的身影。

    威廉·瑞恩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枪，枪身正在冷却，亮红的金属渐渐暗淡，逸散出淡淡的白烟，枪内零件无疑也扭曲变形，无法继续使用下去。

    他的耳机里响起了下属的声音：

    “警司，已经往逃犯逃跑的方向追上去了。”

    威廉·瑞恩“嗯”了一声，迈步向小巷外走去，声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到其他警探的耳中：

    “有人在帮他，注意藏在暗中的枪手。”

    …

    …

    大雨忽然从天空中坠落，雨声淹没了其他的声音，濛濛雨雾在路上弥漫，到处是飞溅的水花。

    在雨中，追击者和逃跑者的身影一起模糊起来，隔着几米，就分辨不出谁是目标，谁是同伴。

    “砰！”

    枪声撕开了雨幕，也让所有人意识到了战斗爆发的位置。

    开了几枪后，卢卡立刻从原地滚开，躲开屋顶上骤然冒出的一株株植物。

    绿色叶片从雨中陡然伸出，拽住她的小腿，叶片上的倒刺钩进她的小腿，扯着她向着后方郁郁葱葱的苔毯拽去。

    卢卡的反应也很迅速，抽出匕首，用力向下刺去，深深扎进长着倒刺的叶片。

    叶片在刀锋下碎裂，血丝瞬间被雨水冲走，卢卡没有停下来喘息，在叶片再度一拥而上前，向前扑了出去。

    她在屋顶上翻滚了半圈，一手按在冰冷的雨水里，跳起来，继续奔跑。

    绿毯死死咬在她身后，一片片绿叶不停舒展，在屋顶上长出一道茂盛的森林，比猎犬更加紧追不舍。

    卢卡沿着屋顶奔跑了一阵，忽然一转方向，抱着枪从屋顶上滑下去，在滑到屋顶边缘前刹车。

    身后的叶片聚集在一起，突然向她喷薄而出，一根根绿叶从卷曲到舒展，仿佛无数绿色的手伸向她。

    卢卡突然一跃而起，纵身跃向对面房子的屋顶。

    半空中，她转过身，枪口指向下方雨中几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几声枪响，身后的绿毯扑了个空，卢卡落在屋顶上，踉跄一下找回平衡，继续消失在雨中。

    连跑带跳越过几条小巷，卢卡终于看到了里昂的背影。

    比起这些裁决局警探，她更熟悉罗马的地形，这也是她最大的优势，这场大雨更是天降的帮手，在大雨中，警探就算不迷失方向，也别想轻易抓到她。

    卢卡深深吸了口气，忍耐着身上伤口的疼痛，从屋顶上跳下去，来到里昂的身边。

    追逃了这么久，她总算再一次看到了里昂，也看到了他现在的模样。

    “……你受了很多伤。”卢卡皱了皱眉，“还能跑吗？”

    刚才开始，她就意识到，这些裁决局警探的目的并不是抓住里昂，他们的目标就是杀死他，所以她才会放弃任何温和的想法。

    只是卢卡无法不感到困惑。

    卢那家族一直在和罗马裁决局互相对抗，因此卢卡对裁决局的行事作风也不陌生，如果他们像这次这么做，通常是因为他们认为目标存在极高的危险性，宁愿当场杀死犯人，也不愿意把他带回裁决局。

    可里昂只是一个凡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卢卡也不认为他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他甚至比她更像是个好人。

    里昂低低喘息着，说：

    “可以。”

    卢卡没有说什么，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往前快步行走，语气隐隐透出了焦躁：

    “我们不能回我的公寓，甩不开和他们的距离的话，只会被他们跟到公寓。”

    “这次他做了更多准备。”里昂低声说。

    卢卡：“对，最麻烦的是领队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他等阶有多高，如果不是这场雨，刚才我就被他……”

    里昂突然打断了她。

    “你和我都抵挡不了他。”他说，“你说过你的教父会愿意庇护我，是吗？”

    对，如果是诺兰先生在这里，他已经是半神，完全能够带走我们……卢卡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她也知道，想要逃出去找到诺兰先生，意味着她要突破裁决局警探的包围。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办到的。

    而且她不知道，诺兰先生现在有没有返回罗马……

    卢卡抿紧了唇，心脏仿佛充满了气的气球，高高地悬浮在空中，不上不下。

    她的左手轻轻按在腰侧，眼神忽然变得平静。

    “我知道了。我去找他来救你。”

    说完这句话，卢卡没有再耽误时间，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里昂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忽视她有些变形的步伐，以及微微弯曲、不太灵活的小腿。

    他撑着身体，沿着小巷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仿佛支撑身体的钢骨忽然被抽走了，他的身体晃了晃，向一侧歪去，即将撞上墙的瞬间，他终于伸出手撑住墙面，慢慢靠在小巷的墙壁上。

    深深的血色融入雨水，沿着墙壁向下流泻，与地面上污水混合，分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靠在墙壁上，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片刻后，他右手在墙上用力一按，摇晃着重新站直了，拖着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雨水的冷意晕染了他的眼眸，冷山般的铁灰色越来越淡，变成了烟雾般蒙蒙的浅灰。

    没过多久，他的身后响起了踏碎水花的脚步声。

    威廉·瑞恩从雨中走出，沉默地望着前方摇摇欲坠的背影。

    对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依旧在往前走，那道背影的每根线条都让威廉很熟悉，似乎与他记忆中的背影重合。

    他想，如果他不出声，眼前的男人恐怕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雨声如同雷鸣，威廉·瑞恩举起枪，枪口指着对方的后脑。

    “别动，你知道我可以开枪杀死你。”他说。

    那道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在雨中站了片刻，才开口道：

    “他给你的命令，是让你来追杀假冒他的人吗？”

    雨水沿着枪管流进枪口，水珠从枪口坠落下去，溅起银色的反光。

    许久之后，威廉·瑞恩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

    年轻的警司微微低下头，轻声说：

    “局长说他不知道，他没有下达杀死你的命令。但你也清楚，你和他之中，只有一个人是索尔·马德兰。”

    雨中的人没有回答。

    威廉重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那道背影，用郑重而严肃的口吻说：

    “所以如果你和我说，你是索尔·马德兰，我就会放你走，我会相信你的话。

    “我永远不会对局长开枪，但我绝不会放过会毁灭他的人。”

    暴雨如注，白茫茫的雨水冲刷着他们之间的空白。

    威廉·瑞恩没有等到回答。

    等待他的只有沉默。

    他闭上眼睛，手指缓缓向着扳机压下。

    就在这时，威廉的耳机中响起了下属急促的声音，他重新睁开眼，停下来听了几秒，眸色忽然暗了下去。

    “我知道了，不用对她留手了，直接解决掉。”他说。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迟疑，扣下了扳机。

    “砰！”

    ……

    十几分钟后，几个裁决局警探匆匆跑进小巷，看到地上的人形轮廓后，纷纷加快脚步，焦急地赶过去。

    “警司！”

    小巷的地面雨水横流，威廉·瑞恩仰面倒在雨地里，望着漫天雨落，胸腔里发出笑声。

    他转头，望向急忙过来扶他起来的下属，止不住地笑着说：

    “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了，哈哈哈……

    “被他逃了。”

    ……

    小巷里，索尔·马德兰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雨水朦胧了他的视线，他眼前的事物轮廓越来越模糊，变成了重

    叠的色块，他感觉不到身上的寒意，也感觉不到遍布全身的伤。

    脚下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他忽然失去了重心，向前直直倒下。

    他摔在雨地里，雨水砸在他的背上，砸得他爬不起来。

    暴雨不断从天空中砸落，世界仿佛在狂风骤雨中沉沦。

    过了会，索尔撑起身体，挪到小巷的墙边，靠在墙上。

    意识渐渐远去，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漫天雨水落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像是烟一样寡淡而疲倦。

    视野边缘的色块发生了变化，索尔听到了刹车的声音，有人发现了他。

    他的意识缓慢滑向断片的深渊，黑暗吞噬他之前，他用最后的力量转动脑袋，向着小巷外看去。

    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小巷外，司机打开车门下车，在车后门前撑起一把黑色的伞。

    穿着西装和大衣的男人望着他，从司机手里接过伞，踩着破碎的雨水，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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