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价值（4k4）

    街道走到尾部，路麟城指着一懂苏式老建筑楼。

    那些狭小的窗户全都挤在了一起，跟肚脐眼上长满了眼睛的人似的。

    “这栋就是专家楼，每一扇窗户后都坐着一位学术界的泰斗。”

    “有多泰斗？”路明非问，“得过诺贝尔奖？”

    “有几个，但获奖不是必要条件，在科学领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学者，他们即使没得过诺贝尔奖，也没人敢否定他们的学术水平。”

    路麟城举例道：“比如我们这里有个印度泰米尔纳德邦的初中生，他没受过任何像样的教育，但是个天才的数学家。上个月他在关于质数的讨论中击败了剑桥数学系的前任主任，主任气急败坏申请了决斗。”

    “我们这里制度比较自由，又没有其他国家的法律，所以没法判断他的决斗申请合不合理，我只希望每天像这样的麻烦能少点。”

    说着，路麟城叹了口气。

    “你是这里的首领………扛把子么？”路明非问。

    “秘书长，或者说是这帮人的后勤大队长。”

    路麟城招手示意，两人加快速度从窄小的门洞中穿过。

    眼前的景色变得豁然开朗起来，门洞后的地带没有种植云杉，广场也比其他建筑大了很多倍，看起来格外空旷。

    不过说它是广场并不合适，因为整个地面都是金属打造的，数不清的散热井把大量的水蒸气排向空中，脚下能听到大型齿轮转动的嗡嗡声。

    “地下我们也建造了专门用来躲避的地下城，工程量比地面建筑还大。”

    路明非手指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理解：“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避难所建在地下呢？这样安全性和隐蔽性都更高一点吧？”

    “我们考虑过把整个避风港都放在地下，但那样工程量就翻倍，财政吃不太消。”

    路麟城一边解释一边带着路明非前往庭园的正中央。

    他们走进一间外表朴素的铁皮小屋，里面其实是通往地下的电梯。

    电梯门一关一开，眼前的景象就完全变样了。

    地表建筑给人的感觉是上世纪的研究所或者大学，地下则是后现代高科技避难所，层高不高但是空间巨大，长廊曲折多变。

    空间里弥漫着机械运转的轰轰声，隔墙都能听到各类设备的运转。

    男男女女穿梭来去。

    不同于地面的是，地面上大多数人以年轻少年少女为主，这里则大多都是成年人，他们穿着整齐的工作服，蹬着高筒皮靴，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观感。

    路明非熘熘达达地边走边看，对比那些抱着文件匆忙穿梭的游客，他像是个游手好闲的街熘子，把地下城的风格都给带偏了。

    路麟城介绍说：“这一层主要为设备和管理层，我们的核聚变反应堆、取暖和电力设备都位于这一层，负责看护那些设备的人在这里进行轮班制。”

    说完，路麟城又把路明非推进了电梯，两人继续往下。

    再下一层是植物园和动物园，看到这些被封闭在水晶玻璃中的小型生态圈，路明非有些惊讶。

    “我们尝试保存一些地球上原有的生态圈，但大型哺乳动物就没办法了，我们没那么大空间。”路麟城说。

    路明非咂咂嘴，开始觉得他们这帮人不是在以开玩笑的态度建造这座地下城了，而是真正的预感到世界末日的那天，为未来做准备。

    只是这样是否太过杞人忧天？

    上头还有秘党，那帮老家伙虽然人品存疑，还喜欢为了权力斗争，但真当龙族反攻了，那么总有他们在前面扛着。

    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现在拥有的权力被其它物种给贸然夺走的。

    再下一层是更大的机房，数不清的铁架子上插着数不清的计算芯片，组成一个几千平方米的矩阵。

    “我们的超级计算中枢，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这里的eva，就是功能没法跟eva比。”路麟城说，“毕竟我们用的是二十年前的老旧技术，eva已经换装最先进的三代纳米芯片了。”

    “运转上千年的话老技术会更稳定点，也方便维护。”

    “你倒是在学校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路明非笑笑，这些知识都是他自己在书上看来的，龙族谱系学哪里能学到关于理工科的知识呢.

    路麟城说：“避风港的一切都以实用为主要目的，它做不到最漂亮最高端，甚至有点破破烂烂，但耐用，便捷。”

    再往下一层的空间由四通八达的通道和数不清的功能区组成。

    这些繁杂的区域最终都围绕着一间巨大的、报告厅般的建筑，跟走实用路线的那几层不同，这里居然还铺设了在地下潮湿环境里很不好使的木地板。

    “这一层是紧急避难所，如果避风港遇到无法抵抗的进攻，地面防御工事被摧毁，幸存的人就会来到这里，当然它的载人能力只有上面避风港的十分之一。”

    “不过届时这里的电梯和所有通道都会注入高强度树脂，凝固之后这片区域就完全封闭了，就算调用最先进的工兵设备也得挖上几个月才能挖到这里。”

    “与此同时我们还会向全世界播报避风港陷落的消息，就看有没有好心人能来救我们了。”

    “所以装修得稍微好一些，以免几个月的时间里大家精神崩溃。偶尔我们也用这个空间开会和跳舞。”

    “可以，闲情雅致不能丢。”

    路明非点头赞同，但是他却又很想吐槽这帮人的精神斗志，明明有那么大毅力足以建造出如此规模宏伟的避风港，却连一点反抗意志都没有。

    遇到危险就想着躲起来，这样的群体在旧社会肯定要被人称为懦夫和逃兵。

    “避风港是个封闭的社会，维持这个社会运转不仅要给大家提供足够的食物、水和能源，还得维持大家的精神状态和基本的社会形态。”路麟城不知道路明非心里想着什么，继续解释道。

    “在这里你们是民主社会？”

    “目前算是，不过如果世界真的完蛋了，这里被封闭上一千年，后面的事情就很难说了。”路麟城苦笑，“也许一千年后这里崇拜的是无所不能的飞天面条。”

    这是个很老的笑话，路明非在贴吧里面看过。

    看起来避风港也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路麟城甚至有闲暇时间上网冲浪。

    两人再次走入电梯。

    路明非注意到这一层之下还有几个按钮，眉角不由轻佻两下。

    “下面还有？”他好奇问。

    “还有，但下面的空间必须管理委员会授权才能进入，我们叫它最终圣所，实际上也没什么值得参观的，就是一些种子和动物基因库，我们考虑到战争爆发会有很多生物灭绝，所以特意搜索我们能搜索到的生物种子和基因，以保证在大灭绝后能重新让它们回到这个世界。”

    “此外就是压缩在全息玻璃上的人类历史和文明记录，如果连紧急避难所也被摧毁，开启那个仓库的大概只有亿万年后降临地球的外星文明了。”

    “你们想的很周全。”路明非摸着下巴，“但有必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么？”

    “两个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谁也没法预料结果，龙族们有强大的言灵，我们有足以毁灭生态圈的热武器，最后双方两败俱伤，使得环境彻底崩坏也不是不可能的。”

    路麟城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路明非倒还好，没什么感觉，至少此时此刻世界和平安宁，他认识的无论是喜欢他的还是讨厌他的人，依然完全地生活在世界上。

    他忽然想起了还有某人跟自己一同来到这里，却有一天没见到影儿了。

    “酒德麻衣呢？”

    “你是说那个日本小姑娘？没事，她的双腿长时间在雪地跋涉，已经冻到快要坏死的地步了，但放心，在这个地方，只要还没死的人，双腿断了都能重新接上去。”

    路麟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她现在在医院，要去看看么？”

    路明非点点头，两人走出地下城。

    回来的路上还是那些建筑，只是这里的建筑群结构复杂，表面上的房屋里面还含着其他隐蔽的空间，而整座避风港也有不下五个类似医院的地方。

    当然，叫医院有些不合理，因为它们小的可怜，每处只有七八间病房，医护人员也很少，医院内装饰也和普通民房没区别，不是那种白色或绿色的风格。

    这种更像小型私人诊所，不过里面没有什么冒牌医生，基本都是外界赫赫有名的医学研究者，医疗水平也是出乎意料的高。

    没多久前他刚从这里的医院离开，所以深有体会。

    两人走到某处位于街道中心医院的病房外，隔着门上的玻璃就看到里面平躺安睡的黑发女孩，起伏平稳，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她身体的肾脏功能、血液循环和细胞活跃程度都衰竭得厉害，几乎到了七八十岁老年人的地步，神奇的是，她外表看上去还和二十来岁的女性没什么区别。”

    路麟城有意无意地看了路明非两眼，那意思是询问他原因。

    对此，路明非不太想过多解释。

    023号城市就像是个俗套的电影故事，随着爆炸声响，已经彻底埋在西伯利亚的冷冽寒风中了。

    路麟城见他不想说，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说：“今晚试试你妈的手艺，为了欢迎你回家，她杀了我们家畜场中编号1147的那只珍珠鸡。”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悄咪咪凑到路明非耳边小声道：“还有，记得跟你妈转述我的话。”

    “你们吵架了么？”

    “是啊，她抱怨我说好几年前就该把你接来，要不然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你知道你妈发飙的样子，非洲大草原的雄狮都不敢把她纳入后宫。”

    ……

    避风港里无论位置高下，住的都是赫lu晓夫楼，家里人多就能分到大一点的套间。

    路麟城家没几口子人，所以分到的是小套间，两室一厅，但多出来的那间房子没有被他做成书房而是摆了单人床的卧室，看起来有人睡过的痕迹。

    路明非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背着自己养了几个小的。

    路麟城看出来他的猜疑，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在你离开的这些年里我跟你妈没给你整出弟弟妹妹之类的东西，这是你妈给你准备的，有时候吵架了我就睡这里。”

    路明非摸着柔软干燥的亚麻布床单，默然不语。

    他当初跟克里斯廷娜说过，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还有人关心你，始终给你铺好一张床。

    可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从未那么想过。

    自己跟路鸣泽睡了十来年，又风餐露宿了十来年，有时候抱着冰凉的大块头武器就靠在酒馆火炉边睡了，全当是初音未来的抱枕。

    他数不清有多少日子没回过家，也记不得上一次睡在和父母一同的屋子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再看到这间与小时候相差无几的房间，竟然有些悲伤。

    好在他的老娘在厨房里吆喝开饭了，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的亲妈叫做乔尼薇，也是地道的外国姑娘，再次见到路明非的时候两眼泪汪汪，抱着他痛苦好一阵子。

    要不是路麟城提醒，大概晚饭都要烧湖了。

    晚饭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路明非以前记不起来，现在再次尝到，又有些印象了。

    只是他还记得以前路麟城会给他顺路带家楼下的酱鸭，喝的二锅头也变成了伏特加。

    路麟城叹息地啃着鸡头：“可怜的1147号珍珠鸡，它长得那么肥嫩，原本配得上这世界上最好的大厨，然而最被摆上桌的时候毛都没扒干净。”

    “如果鸡头塞不住你的嘴，我可以再加一根烧火棍。”乔薇尼冷眼一瞥，路麟城顿时不敢抬头了。

    治住路麟城后，她立马又换上微笑，亲切地给路明非夹了一只鸡腿。

    “快吃快吃，这里的养殖场面积有限，所以我们只能一周吃一次真正的肉类。”

    那边路麟城的嘴还是不闲着：“多数时候你得吃干细胞培养出来的人造牛排，跟干木条似的，不过专家说再给他两年他能把肉质提升到澳洲牛肉的水准。”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路明非问。

    “七八年了吧？2004年来的，还是2003年来的？”路麟城转头询问乔薇尼。

    “2002年，你的脑袋是不是出了毛病？”乔薇尼白了他一眼。

    “对对对，2002年。”路麟城笑着挠头，“但这里的历史可不止这么几年，2000年前后避风港就开始设计建造了，先是地下设施，这些地上建筑楼反倒是最后建的。”

    乔薇尼说：“八年前它正式投入使用，第一代的设计师过劳死了，你老爸是第二位继任者，掌管避风港大小事务，于是我们就彻底搬过来了。如果早知道你会吃那么多苦，当时就该带你一起来。可我总想着，你应该过得更好一点，没必要跟我呆在这里憋着。”

    “我过得还行，有你们写的推荐信，我进卡塞尔学院就是s级，大家对我都尊敬有加。”路明非低头吃饭，说道。

    虽然他不清楚这个避风港的价值，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在这里一呆就是那么长时间。

    但终归说出去他们是为了人类的传承大业在奋斗，这样不回来也是有理由的。

    而他在路麟城夫妇心中……

    比起人类的传承与火种，也许真的没有多少价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