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衣小女孩

    真是失败呀，当时再把请求坚持一遍就好了，再坚持一遍的话，说不定思燕就能允许我陪她回家了。

    李东海这样想到。

    可是，如果再三要求的话，会不会被嫌烦呢？如果因为这样的理由被讨厌了的话，那么我在思燕心中的地位岂不是要下降了吗？

    嗯……或许本来也就没有多么高吧。

    但我现在的的确确地在担心她不是吗？要不然，现在回头去找她？

    一再反复，居无定性的男人，决断力如此之弱的男人，思燕她会喜欢吗？

    李东海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关心则乱。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起了风，吹得他觉得有些冷。

    夏天的风，吹在身上怎么会觉得冷呢？

    大概是自己的心有点痛吧，所以肌肤对温度变得异常敏感了。

    走着走着，李东海看到了一处令人产生怜惜之情的场景。

    在这片昏黄色的天空，空旷场地上，吹着微凉的风。有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儿蹲在地上，一个劲地抽泣。

    她扎着两个小辫，脚下是一双黄色的海绵宝宝拖鞋，粉雕玉琢般的两双小脚掌踩在上面，海绵宝宝的笑容被压得更大，更灿烂。

    可是这个小女孩儿却哭得很凶，很令人心疼。

    李东海本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话，相反，他是一个对什么事情都有些斤斤计较的人。只是不习惯表现出来。

    用一句话来评价他的话，也许就是现在流行的，一种叫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说法。

    好像是迫于生活压力，他总是下意识地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做出利益计算，如果是对自己利大于弊的，他会小心谨慎地接受；如果是对自己弊大于利，而且不可避免的，他会尽力地去完成它，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算是一种生活智慧吧，他这样告诉自己，自己的为人已经在生活允许的可控范围内做到了极限。

    李东海鬼使神差地走到红衣小女儿面前，俯下身子，用最柔软的发声方式说道：“小meimei，你怎么了？”

    女孩儿还是哭，没有理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李东海会意似地坐到小女孩儿身边，就这么瘫坐在地上，像一个流浪汉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去。整个过程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并不是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是快乐的。

    再幸福的小孩子，也总会有那么些烦恼困扰着他的。

    所以他也会悲伤，也会哭泣。

    李东海想要安慰这个小女孩儿，告诉她：小meimei，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他说不出口。

    用这种置身事外，居高临下的口吻来安慰一个处在巨大痛苦之中的人，能够起到什么效果呢？

    不开心的时候，如果有人陪我一起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在我旁边。我一睁眼的时候，能发现，我不是自己一个人，这样就好了。

    李东海小的时候这样想过。

    他只能用他认为比较有效的行动来安慰小女孩儿。

    他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小女孩儿用力吸了吸鼻子，她哭泣的声音稍微减小。她小小的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怀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咳嗽，然后哭声止住了。

    风停了。

    复又吹起，却是暖的，不再是冷的。

    被暖风一吹，李东海内心深处所有的悲痛像是受到了强烈的催化一样，全都涌现出来。

    写文被退稿，签约数次失败，最终找到一家小网站，以极低的价格被买断，好歹能混上一口饭吃。李东海第一次觉得脑力劳动跟体力劳动没多大区别。

    女神依偎在别人的怀里，跟别人卿卿我我。我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过路人。一个独自饮泣的人。

    家里的父母还在终日劳作，努力做一些维持生计的零活。他们的生活很辛苦，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出改善。

    生活这样艰难困苦……

    李东海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毫无征兆的，就连鼻子都来不及酸，眼泪就扑簌扑簌地掉下来了。

    他自认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不是一个悲观抑郁的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当然也不是一个喜欢掉眼泪的人。

    他平常也不是这样的。

    “真是丢人呀～”李东海是伸出左手擦了擦自己被眼泪打湿的毛糙脸颊，柔声狡辩道：“小meimei，大哥哥可没有哭哦～”

    也许是被小女孩儿的情绪所感染了吧，他这样想到。

    小女孩儿依旧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

    好像她身边坐着的不是一个大男人，而是一团空气。

    好像李东海说出来的话不是中文，而是异国他乡的，难懂晦涩，极为陌生的语言。

    又好像这个小女孩儿是一个瞎子，聋子。她既听不见，也看不见。

    “坏人……都是坏人……”小女孩儿吸了吸鼻子，终于开口，但仍然没有抬头。

    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一个哑巴，她选择开口说话。

    李东海听见了。

    “是呢，都是坏人。”他附和道。

    “呜呜呜……呜呜……”小女孩儿又哭了起来。

    风又听了。

    复又吹起，却是冷的，不再是暖的。

    被冷风一吹，李东海感到清醒了许多，眼泪也停止了不服从大脑管教的任性行为，缩回到了眼睑里安分地呆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

    李东海开口道：“小meimei，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小女孩儿再一次停止哭泣，突兀得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抬起头，她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甚至连嘴巴都没有。

    她长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谢谢你，李东海哥哥。”

    小女孩儿说话的声音直接传到了李东海的心里。并不是通过声带的震动，以空气为介质进行传播的音波。

    这种方式——更接近一种叫做心灵感应的玄妙的方式。

    他的耳朵除了呼呼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竭尽全力控制呼吸，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惊讶，尽量不让这个长相怪异的小女孩儿察觉到自己情绪上的变化。

    “呵呵”小女孩儿笑了笑，“东海哥哥，真是有趣呢。”

    话音刚落，“呼呼——”

    一阵风吹过。小女孩儿好像被风刮走了一样，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李东海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他想用右手掐一下左手，却发现右手心有些微凉。他仔细观察手心，看到了一滴晶莹的液体。

    无色透明，像是水，像是泪。

    “送你的礼物，东海哥哥，好好保管哟～”

    小女孩儿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液体里有小女孩儿身上独有的味道。

    那是比处子之香更为恬淡的味道。

    “怎么保管呢？如果是一滴水的话，难道不会很快就蒸发了吗？”李东海自问。

    他皱了皱眉，一股强烈的意念聚集在大脑：将这滴水保存起来！一定要保存起来！一定要保存起来！

    那时用玫瑰花格挡钢管的感觉又来了，浑身上下电流乱窜一般微麻的感觉传达到掌心，这滴水的所有形态，内里的所有构造，在这一刻都都被大脑解析一清二楚。

    关于水滴的繁复冗杂的信息被导入到李东海的大脑，像是瀑布一样冲刷了一遍他的脑海。

    他一时间根本没有处理洪流般的数据，也没有能力短时间内对这股数据洪流进行筛选，

    保存起来！保存起来！

    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水滴已经凝结成了一颗水晶。

    不是冰，因为攥在手里，没有化开的趋势。

    也没有轻易地被捂热，一直是凉凉地躺在手心里。李东海努力消化之前与红衣小女孩儿之间发生的种种。略略平复下自己心绪之后，他把这颗小水晶揣在兜里，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