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与君惜别盼重逢
天家的亲情本就寡淡,就像是楼幽兰他们家,老子派儿子杀死自己的亲哥哥,这在哪个朝代都算不上什么新鲜事,时有发生,用不着惊讶。 他们受着世人膜拜,终究肩上就得挑起一些担子,皇位谁都喜欢,可真就坐上去了,里面的苦与甜还得自个儿去体会。 不能说他们心性天生比旁人凉薄些,但终归不能像是平常人家那般的母慈子孝。所以一开始时,楼幽兰以为聆歌不过是哭个两天也就好了。 她老子好本事,北曜后宫里那么多个儿子,哪个不是她的亲兄弟?眼下不过死了一个同母的,难不成还真就活不下去了? 再不济,他也有弟弟啊,老十九,现成的就摆在那,不但性子好,模样也好啊,只要她喜欢,他就把楼幽然送给她做弟弟还不成吗? 现在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了燕坪国的事,他终于也有了时间,本想着回到了天赐城就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哪知聆风一死,一切就全完了…… 楼幽兰或许永远都没法子理解聆歌和聆风之间的感情,他们是艰难岁月里相互温暖着挣扎过来的,早就融入了彼此的生命,所以一旦一方离开了,那便是要活生生的刮去另一个人的半条性命。 自那日神武门前聆歌抱着聆风的尸体痛哭过后,人一吐血便完全的昏死了过去,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昼夜,就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大部队耽误不得,已经启程返回天赐城,可聆歌依然昏迷不醒,楼幽兰和容渊都怕在路上再出什么意外,难得俩人意见一致,都同意留在南墨郡为聆歌养病。 他不走,白桑自然也不能走,楼幽然和朝华不放心,便也都一同留了下来。 自打那位贵主儿被他们主子从神武门抱回来起,他们三人就一起守在军帐外,日日的愁云惨淡,只要里面那位不醒,他们主子就是个不定时的炮仗,这会子谁敢招惹了他,擎等着被他拿着做靶子吧。 他们日夜不得安心,聆歌的昏迷不醒,终是冲淡了胜利的喜悦。说到这点,其实朝华对楼幽兰还是颇有些失望的,他终究还是太过儿女情长,一个女人就能把他折腾得茶饭不思。 现在每一刻都是关键,他这回立了大功,皇帝是高兴了,可他上头还有个太子哥哥呢,您跟这出风头什么意思?这是有心要抢皇位啊!别看太子平时闷葫芦一个,其实蔫儿坏着呢,现在都不用细想,那位一定是列好了架子,就等着楼幽兰回去了。 江山社稷这么重要的事,可楼幽兰竟是全然不顾!他终归把聆歌看的比什么都重。早知这样,朝华只恨不得当初那场截杀就应该再彻底一些,断了她的活路,也免得后面这些个恩怨情仇! 说到底,女人都是祸水,聆歌又是祸水里面的教头,瞅着楼幽兰这股不提气儿的劲,就能明白其中的厉害了! 这几日里,楼幽兰天天不眨眼的守在聆歌的榻子边上,而另一头的容渊也不轻松,金针施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往生诀都用上了,可左右都不见什么成效。 他们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聆歌当时虽然双目流血,又吐血昏迷,那不过是因为受了刺激,再加上极度悲伤而引起的急火攻心,事后经过容渊的医治和调养应该会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只是一连过了四天,眼见着聆歌的心脉已经恢复了平稳,可这位贵主儿觉性大,死活就是不见醒来。 “容渊……”楼幽兰的声音嘶哑不堪,透着nongnong的无力与绝望“她怎么还不醒来?” 容渊蹙着眉头,脸色苍白,心里一边恨着楼幽兰的薄情寡义,又一边止不住的替聆歌悲从中来:“也许是她不愿意醒来……心死了,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聆歌的睡颜很安稳,没见着由什么痛苦,她没勇气醒来,却也不顾着他们的死活了:“只是聆歌,你一定要这么狠心吗?”容渊眼角酸涩,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泛着红,有粼粼波光在凤目里晃动。 “你非要这么一次一次的吓着我们吗?聆歌,你……聆风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他是你的亲人,可我们也是啊,你的夫君还在那里,你的孩子们还在天赐城等着你,这些你全然不顾了吗?” 容渊说的动容,楼幽兰在一旁听着,觉得心肺早就碎成了渣子。是啊,云聆风是她的家人,难道他和孩子们就和她毫无关系了吗? 他知道她在生气,气自己言而失信,曾经明明答应过会帮她找弟弟的,结果找到了,却又要眼睁睁的瞧着他死。 这究竟是什么命格呢?为什么老天爷偏要在他们二人之间放置这样多的劫难?他不想当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变成个蝴蝶长相守,那没意思,他就想现在好好的和她在一起,有血有rou的,拉着她的手时,还可以感觉到她的温暖。 楼幽兰可悲的瞧了容渊一眼,他们这对难兄难弟真是同命相连,一脸的窝囊德性,为着个女人,平时老死不相往来,可聆歌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两个爷们又开始统一战线的跟这活不下去了。 看来这辈子且等着折腾了,他觉得还是趁早找根绳子吊死得好,也算是早死早托生,下辈子看谁命好能先找她。 他突然有些气愤,觉得聆歌委实有些没责任心,就这么黑白不管的把他和孩子们撇下,一个人逍遥去了。他不能饶了她,她若是敢死,他就去刨了她家祖坟,叫她到了下面都没脸子去见她祖宗们! 楼幽兰突然扑了过去,握住聆歌的双肩,不顾着容渊的阻止,拼了命的摇晃着她:“云聆歌!你从头到脚全是本王的!你的喜只能本王给!你的痛也只能本王给!你想死?本王不准,你就是到了阎王殿,也给本王滚回来!” 聆歌人虽是昏睡着,可神智却一直清醒无比,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晓得。其实也不是不能醒来,只是失了勇气,连睁开眼睛的念想都没了。 她有些沉沉的,觉得自己一直飘浮在某个虚幻的空间,不停的下坠着,像是一场永远没有终点的行程,不知何时停下,也不知何时结束…… “皇姐,皇姐……” 突然有人在唤她,声音很轻,就回响在耳边,聆歌蹙了眉头实在无力睁眼,可那人不依不饶,反复的在她耳畔轻喃。 “皇姐醒醒,我就要走了,您再瞧瞧我。” 是聆风的声音?!聆歌心里一惊,着急的没法子,费力的动了动手指,可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开黑暗的束缚。 “皇姐,您不再瞧瞧我了吗,咱们错过这次,若想再见就要好几十年以后啦。” 有人在轻轻地推她,聆歌借着那股力量奋力一挣,终于摆脱了无形的控制,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微微转头便看见了身边聆风。 他今儿穿着北曜国皇子的冬朝服,紫红的袍子,胸前背后还有两肩都绣着行龙,看着气宇轩昂,威风凛凛。她的弟弟就是标致,这朝服往他身上一套,满着北曜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周全的人。 只是现在是夏季,他怎么穿上冬朝服了? “你怎么穿这个?不热吗?”聆歌起身为他抻了抻衣摆,这衣裳做的合体,妥帖的套在聆风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好。 聆风咧嘴嘿嘿一笑,低头瞧着聆歌为自己打点:“这趟行程远,怕路上变了天,到了那就该冷了。” 聆歌一怔,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去瞧他:“你要去哪?” “皇姐您别忙叨了,快陪我坐一会子。”聆风拉着她坐到一处圈椅里,自己则跪在她的脚边,像着小时候那样,将头枕在聆歌的膝子上。 “你还没说要去哪呢?”聆歌抚着他的头发“俗话说的好,父母在不远游,咱们娘去的早,长姐为母,我还在这呢,你要去哪?” “皇姐……”聆风的嗓子有些微哑,伏在聆歌的膝子上半晌没有动静,恰巧有温暖的风送来,卷起他的发丝,缠绕着聆歌的指尖,无比的眷恋与不舍“花开一季,人活一世,生与死都不过是常态……” “怎么说这个?”聆歌咬了下唇,红着眼睛作势就要起身“我去给你做莲花糕,再放几颗枣子,保准儿你爱吃。” “jiejie。”聆风扬起头,含着眼泪止了她的动作“jiejie做什么我都爱吃。”
“风儿……” “jiejie你别难过,弟弟就是因为放心不下才来瞧瞧你的。你看你,又这么着的不听话,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的下呢?再说,即便弟弟不在了,依然有那么多的人关心你、爱护你,你怎么能什么都不顾了呢?” “可即便有再多的人,他们都不是你……”聆歌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没有半点温度,直能叫人冷到骨子里去“不要走了,好不好?就留在我身边吧。” “傻jiejie。”聆风一笑,眼角的泪珠终于划落了下来“您以前不是常说我长不大吗,这会子您怎么反倒成了小孩子呢?这话是您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便咱们是亲人,我也不能永远陪着您啊。” “我……” “jiejie,还有件事弟弟得向您求个情。” “什么?” “姐夫的事。” “你不要提他!”聆歌美目一变,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您真的冤枉姐夫了,这事儿都是我自己做的主,姐夫一门心思的要救我呢。您别这么冤枉他,弟弟瞧得出来,没人再比姐夫更疼jiejie了,您与他好好的,弟弟走到哪都能放心了,回头见了母妃,我也能有个交代不是。” “可是……”聆歌咬着牙摇了摇头,聆风的事是她永远的痛,她这辈子都忘不掉自己苦苦哀求楼幽兰时他的无动于衷。即便还爱着又能怎样?他们之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心里有了隔阂,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jiejie!”聆风突然急了起来,忙立起身子抓住聆歌的手“jiejie就答应我吧,这算是弟弟最后的愿望还不成吗?弟弟时候不多了,若是jiejie不答应,没得叫弟弟走的不安心。” 聆歌从来没觉得这样艰难过,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简直要被绞碎了般,寒风灌进,透着腔子冷。她抬手抚上聆风的脸颊,泪水控制不住的决堤而下:“我答应你,jiejie什么都答应你。” “嗯,我的jiejie是全天底下最坚强的人儿,以后即便没有我了,你也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不对?”聆风心疼的擦着她的眼泪,一双与她相似的眸子一直紧张的看着她,直到见了聆歌点头,他才放心的一笑“这样子就好了……jiejie……” “嗯?”聆歌低头凝视着他,他的眉眼还未长开,带着一些稚嫩,可以触及她心里那块最柔软的角落。 “我走啦,不准哭,回头快些醒来,我瞧着姐夫那德行都快吃人啦!还有另一个人,我怎么没瞧见过他呢?看着陌生的紧,本想问问你来着。”聆风回头看了看,须臾便转过脸来继续道“瞧着现在也没时间了,甭管怎么说,他们二位担心你不是假的,您就别叫他们这么惦记着你……也别叫我……这样放心不下。” 聆歌的嗓子就像被堵了一团棉絮,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的点着头。她看着聆风慢慢站起身来,全身笼罩在雾茫中,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像是第一次穿上朝服时的光景,昂着头,立在阳光下说自己是男子汉,以后终于可以保护皇姐了。 他的影子越来越淡,直看得聆歌心碎欲绝、五脏俱焚,没人能体会她现在的感受,像是被活生生的掏心挖肝,痛的连骨缝里都要麻痹了。 聆歌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见聆风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下终于慌张的没了边界儿,竟发了疯似的不管不顾追了过去:“聆风别走!我还有话要同你说!等一等我!聆风——” 脚下突然一空,身子再也不受控制的向下猛坠,她以为自己就要追随聆风而去了,可是穿过厚厚的壁垒,突然有人伸手拉住了她,微微一个用力,将她彻底拉出了深渊。 那双紧闭了六天的眼睛终于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