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不醉不归
当郑少华对邓嘉欣说完最后那句话之后，他隐约感到自己内心的情感线快崩溃，便转身匆忙地离开了。而且，他的步伐很急促，竭力想早日离开邓嘉欣的视线，直到终于走完那条显得异常漫长的街道，他才一下子不顾一切地奔跑着，眼中的泪水也终于像破堤的洪水一般，夺眶而出，在他脸庞上横行无忌、肆意无惮地流淌着…… 他一路狂奔着，来到了客运站，在浑然不觉地情况下，购买了回村里的汽车票；又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踏上了公共汽车；之后，又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下了汽车……这一切的行为，他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本能，因为他的理智逐渐被情感淹没了，内心也仿佛缺失了一般，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一切物，失掉了一切的感知能力。 再之后，他便失魂落魄般地在村里的泥泞公路上走着，直到走在通往自己家的山路上，他才渐渐有些意识，并且强迫自己从这种沮丧的状况中恢复过来，因为他怕家里人看到自己行尸走rou的样子，怕他们担心，也怕他们不停地询问自己。 在萎靡了好长一顿时间之后，他咬紧牙关，再次强迫自己将眼中的泪水压制回去，将心中的悲苦克制下去，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就是他的人生，这就是他的生活，这就是他现在和未来将面对的环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头，他的命运到底会通往何方。 既然如此，他怎么敢奢望对于他来说显得如此高贵和神圣的爱情呢？他只能将心中的苦痛尽量掩埋在这片土地上，而一份如同梦幻一般突然降临的美好爱情，他也将不得不一起将其埋葬。 他缓缓地走回家里，走回到属于他的现实和生活中，走回到家人的关怀与陪伴中，尽量不流露自己的伤悲，如同过去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 回到家后，他才发现自己今天上街，居然忘给家里人带回点东西，这不禁让他有点愧疚，尽管家里人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也根本不希望他再乱花钱买东买西。 当他跨入家门时，meimei刚做好饭菜，正好可以吃晚饭了。 今晚，郑少华只吃了几口饭，便实在没有任何胃口吃下去了。家里人以为他生病了，都很担心；于是，郑少华竭力对他们劝解道，他只是有些累了，没有生病，让他们不用担心。 这一晚，他早早地回到了屋里，一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思绪显得异常混乱，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仿佛落入冰川一般。 回到他的屋子，他终于可以流露出最真实的情感，做回最真实的自己，不用再为了家人而假装什么。此时的他，仿佛终于可以回到属于他的内心世界一般。 然而，当他一回到最真实的自我时，便再次被内心突然袭来的浪潮鲸吞着，让他难以从中挣脱。他的思绪逐渐飘飞着，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了，曾经逝去的岁月又仿佛再次在他眼前浮现，可谓历历在目，越渐清晰。 在邓大爷家里偶然见到邓嘉欣的那一刻起，他的思绪就已经不听使唤，情感也不听驱使，开始逐渐泛滥起来。 他从来就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再次见到她，以致于当她真的奇迹般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以致于他显得浑浑噩噩，神不守舍的，一直痴痴呆呆地傻坐在邓嘉欣旁边。之后，他被震得魂飞魄丧的思绪渐渐平复了过来，便跟着她一同去了江边漫步。可是，他的思绪仍旧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直到，当她终于向他表白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她居然会喜欢上自己！ 在高中的时候，作为才华与美貌并存的邓嘉欣，同时也是班上的班花，是很多男生追求的对象。眼见她与其他男生畅所欲言的谈话，眼见她与其他男生自由无忌的来往，他就顿时感到相形见绌，顿时感到惭愧自卑，觉得自己就是一粒沙子一般，根本就不会引起她的任何注意，更加不可能得到她的任何好感。因此，每次见到她时，他都紧张不已，话也说不清楚，显得十分木讷和呆板。 甚至，他从来不敢主动和她说话，聊天。除了涉及自己学习委员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他才会和她有一些来往；除此之外，他和她就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一般，从来也不会有交集，也不会有来往。尽管他坐在她前面，她坐在他后面，可是，没事的时候，他一般不会往后看；尤其是她在的时候，他更是极力控制自己，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猛兽一般，一旦回头便有可能被吞噬。 渐渐地，这种自卑的心理让他对她更是退避三舍，不相往来，仿佛心中的一根刺一般，生怕会不经意地刺碰到似的。或者可以这么来形容，她就仿佛一位遥不可及的仙女一般，一切的形象都是他幻化出来的；而他只是一个凡尘俗子，根本就不配和这样一位神仙似的女神走在一起，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感到对她是一种亵渎似的。 因此，高中三年，他们之间可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来往。除了上课的时候，他会感到距离她是如此近，会让他倍感幸福之外，他便再也没有走入她的视线，也再也没有走入她的生活和世界，因为他感觉这些根本就是遥不可及，渴望而不可及的。 他只能将这份心中的爱恋，默默地掩藏在心里，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品尝到这颗美味的禁果！直到自己考入大学之后，他都不敢将心中的爱情表露，直到最后那次填报志愿的时候，他都没办法克服心中的胆怯和担忧，只因为在爱情面前，他顿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卑微，是多么的渺小！在爱情面前，他从来都是如此自卑和胆怯的人；而在理想面前，他却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勇猛无畏，变得意气风发，变得大义凛然！ 爱情，是最让人捉摸不定的事物了！一个人的恋爱观，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一个人的性格；可以这么说，爱情其实就是个人窥见自己最为真实、最为隐秘的自我的一面镜子。只有在爱情面前（当然这种爱情还必须是发自肺腑的真诚爱情，而绝非那种虚伪做作的爱情），自己那个最真实、处在潜意识状态中的我，才会逐渐显现出来，暴露无遗，如同放置在光天化日之下供自己和他人鉴赏一般，让自己和别人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同样，对于郑少华来说，他心中有着深深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来自自己贫困的家庭，也来自自己的性格，以致于他只能靠不断地发奋学习，来掩盖和弥补这种自卑。而且，正是由于自卑，由于自己自认为配不上邓嘉欣，才会使得他在高中三年里，都不敢和她有过多的来往。他将自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在学习上，从而来弥补和满足自己在爱情这方面的自卑心理。 想到自己的过往经历，想到曾经奉为神仙一般的倾慕对象，突然奇迹般地降临到自己身旁，对他说出那些真情告白之后，他的世界彻底迷乱了，彻底被淹没了，让他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狂喜，让他真想呐喊，真想将心中的喜悦毫无保留地全部宣泄出来。 可是，这种过度的喜悦只在他体内存活了短暂的一瞬，便不得不被他早早地夭折了，只因为他又一次在爱情面前自卑了，胆怯了——此时的自卑与彼时的自卑，似相同，又不相同。相同之处是，都是出于一种最为现实、最为严峻的生活考虑；不同之处是，高中时的自卑更多是对自己家境的自惭形秽，而现在的自卑则更多是对自己现在和未来所面临的残酷生活的茫然若失。 他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自己胆怯和自卑的心理，终于在爱情面前低了头，终于以绝然的姿态拒绝了这份渴望而不可及的美好爱情，只能将其永久地埋藏在内心深处，因为他的生活是如此严峻，是如此艰难，是如此坎坷，是如此不定，还有什么资格来谈论美好的爱情呢？ 现实的无奈和生活的残酷，终于还是破灭了他心中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他只得将这苦痛的泪水尽情地抛洒在无人的地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想起，默默地回味…… 明日的生活仍将是嘈杂而喧嚣的车间，仍旧是劳累而繁重的工作，仍旧是肮脏而恶劣的环境……这些都是他暂时没办法改变的！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来规划和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至于另外的那个她，他不能给予什么，也不敢给予什么！ 既然如此，何必要给彼此带来烦忧和纷扰呢？就当这一切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当明天朝霞升起之时，一切都会破碎的，如同五色的彩虹终究会消逝其美妙的踪迹…… 郑少华一直挣扎到半夜，才逐渐睡去——明日，一切又会恢复正常；明日，美梦又会再次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