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历史小说 - 大清棋情录在线阅读 - 六 谈诗书范昭丢脸 论清史慧殊铿锵

六 谈诗书范昭丢脸 论清史慧殊铿锵

    陈慧殊靠在雕花屏背椅上,十分安详。范昭表面镇静,内心不安。人一旦进入自己不熟悉的环境,就会觉得不适应。21世纪的理科生,和18世纪的大才女谈诗说文,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过,穿越前的两个月,范昭苦读了父亲收藏的古籍经典和中医师风雪的网盘资料,有些底子,还不至于对国学一无所知。

    陈慧殊道:“范家诗书继世,老爷十三岁中秀才,少爷你十四岁中秀才,范家文才乡里称著。今少爷生了场大病,前事尽忘,不知腹中墨水还留有几分?”

    “本剩有墨水三分,欲与小姐谈诗说文,便学那落榜儒生,渴饮墨水一斗,已有十二分饱了。”

    “没正经的,不识羞。”

    范昭心痒难禁,觍着脸道:“我有秀才功名,又与小姐拜过天地,小姐当以‘相公’呼我才是。”

    陈慧殊面现一抹羞色,垂头不语。

    范昭想:“心动不如行动,得化被动为主动。”转眼一扫瑶琴,道:“昨日闻小姐抚琴,脑子清醒大半,惜乎琴旧弦断,改日买张新琴送给小姐,再听佳音。”

    陈慧殊道:“多谢少爷,琴弦即断,妾身不再思抚琴了。”

    范昭道:“如皋才女熊澹仙,守信嫁痴呆男,传为美谈。小姐欲效仿熊琏吗?”

    陈慧殊一摇头,道:“我若是学她,又怎能嫁入范门?”

    范昭道:“小姐才学不在熊琏之下,求一睹小姐文采。”

    秋儿道:“少爷,旧年冬小姐作了一首《梅影》,诗稿在此。”

    陈慧殊白了秋儿一眼,道:“却要你多事。”

    秋儿笑嘻嘻将诗稿递给范昭,上面一手小楷娟秀灵动,却不失峥嵘风骨。范昭细细品道:

    清溪一曲抱前村,瘦影真成水墨痕。

    纸帐横斜灯暗淡,竹窗妆点月黄昏。

    孤山有梦空留迹,落月相思总断魂。

    忆否雪晴桥畔路?一枝疏冷映篱门。

    范昭赞道:“古人咏梅,多赞高洁,小姐却另辟蹊径,婉约幽远,意韵悠长,惜乎女儿身,若是男儿,必登翰林。”

    陈慧殊笑而不语。

    范昭又道:“‘忆否雪晴桥畔路?一枝疏冷映篱门。’唉,若是钱公子能懂,这诗就作不成了,若无缺憾,世人便不知美满了。”

    陈慧殊面泛忧伤,秋儿忙道:“少爷,你的诗,也请小姐品一品。”

    范昭嘿嘿一笑,道:“眼前有诗道不得,梅影佳句在心头。子曰,诗三百,思无邪也。小姐此诗可当之。”

    陈慧殊哂然一笑。

    范昭道:“诗文以意会。诗有古近之分,近体诗格律更美,朗朗上口。观今人有重律而轻意,下品也;重意而轻律,中品也;律意相得益彰,上品也。娘子高才,相公我好生佩服。”范昭双手抱拳,施一礼。

    陈慧殊啐道:“又说歪话呢。”

    范昭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小姐令我心戚戚蔫。”

    陈慧殊呸道:“歪解夫子,实属可恶。”

    范昭笑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陈慧殊道:“不仕无义,君子之仕,行其义也。孔孟之道,非俗人明矣。”

    范昭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陈慧殊微愠,道:“冯梦龙一则笑谈,被天下无知之人捧作至宝。拭问,求剑人何以有刻舟之愚?待兔者何以有守株之昧?轻文意而究字据,下作矣。‘春秋无义战’,周王室微,诸侯强,倘天下人皆以仁义重,克己复礼,推己及人,则王室自兴也。”

    一席话说得范昭满面羞惭,忖度:“金庸若明此理,大概不会借菜鸟黄莺的嘴来揶揄朱子柳了。冯梦龙与金庸,乃饱学之士,莫不是以此笑话来反讽?”忽听房外许叔叫道:“少爷、少夫人,亲家陈慧显陈公子上门拜访,老爷请少爷、少夫人前堂客厅叙话。”

    前堂客厅,范昭初次见到陈慧显,吃了一惊,陈慧显很象许时今的一个大客户王总——是陈慧殊介绍的。那晚,许时今和王总吃过晚饭后,签下了五百万的销售合同。许时今兴冲冲去花店取走预定的红杏,赶回家给陈慧殊过生日。范昭忖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难怪王总那么亲切好说话,原来在这一世是陈慧殊的哥哥。”

    寒喧之后,范老爷道:“昭儿,亲家母挂念女儿,使陈贤侄接女儿回家。若非出了点意外,本应三天大回门的。我已嘱咐许叔,准备厚礼,下午你便陪媳妇回娘家省亲。切记,断不可失了礼数。”

    陈慧显道:“多谢世伯成全。家母还等着消息呢,小侄这就回家,打扫庭屋,迎接舍妹和姑爷。”

    送走陈慧显后,范老爷道:“昭儿,你且摘下帽子,我瞧瞧你的辫子。”

    范昭依言取下头顶上的瓜皮帽,范老爷看了看,道:“辫子短了些,得接上一条假辫子。秋儿,少夫人省亲期间,你须得照顾好少爷的辫子,不可大意。”

    范昭一摸头,头顶光光,中间竖着一条短辫,道:“这就是‘金钱鼠尾辫’了?难看死了,难怪洋人叫‘猪尾巴’。”

    范老爷道:“昭儿,不可任性妄言,须知这条辫子关系范门上下性命安危。”

    范昭摸着头顶上的冲天小辫子,忽然对大清很厌恶,道:“剃发易服,满汉一家,实则欲灭汉人气节,维持满人执掌朝政。”

    陈慧殊道:“剃发易服,满人虽一统中原,却融入我大汉文化。今清庭官制朝纲,均借鉴大明,且汉官上奏折不称‘奴才’而称‘臣’,是为汉官体面。满人虽尊,依然崇汉学,举孝廉。自康熙帝将治统与道统合一,以儒家学说为治国之本,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汉人渐不思前朝矣。如此看来,服饰上满人统治汉人,文化上却是汉人统治了满人。”

    范老爷道:“儿媳之言甚是。康熙帝于十八年下诏,‘盛治之世,余一余三。盖仓廪足而礼教兴,水旱乃可无虞。’康熙帝励精图治,四海平服,天下归心,奠定大清朝盛世基业,天意也。”

    范昭道:“既是天意亡明兴清,祖上又何必为一根辫子而枉送了性命。”

    陈慧殊慷然道:“若非祖上以血明志,满人又岂能推崇儒学,行怀柔权术?”

    范老爷道:“大明,实亡于李贼。历史长河,有悲壮,有辛酸,有欢乐,有苦涩,皆应运而生。悲壮者行悲壮事,亦顺天而行也。昭儿,儿媳虽女子,学识却在你之上,你要多向你媳妇请教才是。”

    范昭对陈慧殊一揖手,道:“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但凡娘子指教,相公我铭记于胸,没齿难忘。”

    陈慧殊闹了个大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