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樵客返归路 斧柯烂从风

    第三十七回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

    潘振承答应支持英国，史密斯等人十分欣慰。德雷克爵士道：“范大人，现在欧洲各国都在革命，君主制面临历史性的变革，我预计，将来中国也会实行和大英帝国类似的内阁制，成立议会，实施《权利法案》，君主立宪。”范昭吓一跳，担心历史改变后，自己无法穿越回去，遂问道：“爵士，你预计的依据是什么？”德雷克爵士从衣袋里摸出一张邸报，道：“你看，这是工部尚书孙嘉淦呈报乾隆皇帝的上疏，指出乾隆皇帝施政以来的“十大过”，“五不解”，这是臣民渴望拥有自由的表现，只有拥有自由的臣民才敢于指出君王的错误。”范昭没有答话，拿过那个邸报仔细看了起来。史密斯点头道：“如果你们实行君主立宪，商人的地位就会提高，国家可以开放更多的港口对外通商，我们赚钱的机会就会更多。”说着，竟然有些向往。

    范昭快速浏览邸报的内容，果然是传抄的伪奏稿！范昭很意外，也很奇怪，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洋夷在广州没有行动自由，语言不通，信息不全，伪稿案爆发几个月了，洋人不知真相也正常。现在朝廷上下严查伪稿案，十三行在商言商，更不会特意解释给洋人，以免招惹祸事。范昭问：“史密斯先生，你怎么看这份奏折？”史密斯道：“乾隆皇帝是一位伟大的君王，他一改他的父亲的作风，赐予了臣民自由。”范昭有些晕了，暗道：“乾隆登基后，宽仁施政，竟被英国人理解为赐予了臣民自由！天朝帝王权术，怕是很难给你们说清楚的。”史密斯继续道：“这份奏折说的是乾隆皇帝施政的错误，乾隆皇帝批示孙嘉淦大人一同南巡，以便商量国事。这份奏折在社会上流传，证明乾隆是一位开明的皇帝。他会进一步认识到治理国家得依靠集体智慧，然后，建立民选内阁，最后实现君主立宪。”

    范昭知道中国的历史，当然知道政权的建立依赖于枪杆子和笔杆子。在中国古代，儒家思想深入人心，文死谏，武死战，是载入史册的千秋忠义。范昭懒得跟洋夷解释儒家思想，以免自找麻烦，遂笑道：“英国朋友，中国这么大，全民选举，得多少时间？”英国朋友哑巴了。史密斯尴尬一笑，道：“快马加鞭，也得几年吧？”范昭道：“所以啊，只能等以后有了更快的交通工具和通讯工具，才有可能实现你们的国家制度。”德雷克爵士道：“范大人说的有道理。其实，中国早就有了内阁，比如汉朝的丞相府，明朝的内阁，还有现在的军机处，只是，内阁不是民选的，还不够自由。所以，大臣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很容易结党营私，在朝廷形成朋党之争。”范昭苦笑一下，道：“不管什么制度，只要人有私心，在私利的驱使下，就会党同伐异，形成朋党比周。表现在国与国之间，就是为了国家利益而不择手段。”德雷克爵士一竖大拇指，道：“范大人说的太对了。在宗教里，也存在朋党比周呢。”

    吃完午餐，仆人抬上一个座钟。史密斯道：“范大人，今晚您要娶夫人，这是咱们大英商馆同仁送给范大人的贺礼。”范昭谢过，仔细打量座钟，但见宽大的金属底座雕刻着精美的浮雕，再用繁复的花纹装饰，有着浓郁的巴洛克式风格；上边有两个小天使托着一个小巧的欧式风格表盘，表盘上刻着罗马数字；在金属底座的正面镶嵌了一副圆形珐琅彩绘画，一个西洋**踏在贝壳上，背后是蓝色的大海。范昭微微一愣，脱口道：“维纳斯的诞生！”

    “维纳斯的诞生”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限于尺寸，钟表上的画只有女神维纳斯。史密斯很兴奋，喜道：“范大人懂西洋油画艺术，太难得了，这个座钟终于送对主人。”潘振承皱眉暗忖：“这个座钟有伤风化，十三行无人接手，却被英夷当成亲贺喜的礼物。夷人就是夷人，把不受欢迎的物品当作贺礼，唉。”范昭笑了笑，有些尴尬，强笑道：“这个礼物确实不错，我喜欢。”潘振承瞧了一眼范昭，又想：“范昭今晚娶丫头填房，收下这个，必是当春画使用，有辱斯文。”范昭想起江宁董小宛，问道：“史密斯先生，你这可有法兰西香水？”史密斯先生笑道：“当然有。法兰西香水在中国很抢手，我便与滞销货搭配卖出去。范大人需要，我便送范大人一箱，全是用柠檬、桔子、玫瑰花等植物制成的上好香水和香料。”潘振承大为震惊，要知道，一箱香水和香料，市场的价格炒到了三千两银子，而且是有价无市。这下，潘振承不再笑话夷人送给范昭是“不受欢迎”的物品了。

    范昭心满意足，惦记晚上成亲的事，不再逗留，与潘振承离去。史密斯大班和弗塞缪尔男爵回到办公室，商议一番，一致认为大清王朝对欧洲局势非常清楚，而且做好了防夷的战争准备，目前，以大英东印度的兵力，不足以攻取澳门。史密斯拿起鹅毛笔，修书一封，交给弗塞缪尔男爵，道：“这封信，大英东印度总督看后，再转呈内阁议会，我想，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弗塞缪尔男爵点头道：“范大人是上帝派来提醒我们的使者。中国，并不是我们原来想象的那样，这个国家太过神秘，要打开中国的贸易口岸，恐怕还需要一百年的时间。”史密斯点头同意：“确实。只要中国不实行君主立宪，落后于我们大英帝国是必然的，告诉我们的子孙，耐心等待这一天的降临。”

    原来，英国人早就想在大清取得一块殖民地用于落脚，但是，鉴于大清的强大，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英国会成为第二个荷兰，更害怕英国战败会永远失去对大清的贸易。澳门是葡萄牙人的居住地，是被大清皇帝特许的。如果英国东印度公司能够武装攻取澳门，取葡萄牙人代之，那么，就等于取得了在大清的合法居住地。但是，这等于是在大清国土上发动战争，大清会坐视不管吗？英国东印度公司心里没底，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弗塞缪尔男爵带领皇家商人号北上，就是试探乾隆的态度。乾隆皇帝并不驱赶皇家商人号，只是派遣云野押送回广州府，令弗塞缪尔男爵觉得“天威难测”。范昭的出现，使史密斯之流的大英帝国间谍认识到，欧洲强国之间的事务还没有理清，大英帝国对于大清暂时鞭长莫及，要在天朝实现贸易自由，打开更多的贸易港口，需要象范昭这样的中国人为他们说话。走外交，贿赂达官贵人，是目前英国东印度公司打开大清王朝贸易口岸的唯一途径。

    范昭回到章府，将拜访洋人的事简单说给章志明。章志明讶然，道：“少东家行事，常有意外，却又合情合理，归于圆融，不负东家期望啊。如今英夷提出擂台比武解决方世玉伤人的事，方世玉肯定应战。我即刻派人与方世玉联系。有一点，如果立下《生死文书》，万一方世玉真将鲍勃打死或打成重伤，怕是伤了大家的和气。”范昭点头道：“英夷视我为朋友，送了一台精美座钟和一箱法兰西香水作为成亲贺礼，价值不菲。擂台比武真伤了英夷的脸面，也不是待客之道，其中难处，还望章伯伯斡旋。”章志明呵呵笑道：“少东家放心，我一定说服方世玉手下留情。华仔（黄兴华）去了福船张罗打点。红儿姑娘……如夫人，正在屋内试穿新嫁衣。少东家去看看如夫人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是少爷骑着高头白马，如夫人乘坐花轿的吉时了。”

    范昭去见红儿，红儿正好着上新嫁衣，见到范昭，喜道：“相公，瞧我这一身，好看不？”范昭细细一打量，赞道：“一身锦绣，富丽堂皇，真象是千金小姐出嫁呢。”范昭说的是实话，红儿一身特定制作的新嫁衣，再配上西洋珠宝，比张朝仪出嫁时穿戴还富贵呢。红儿喜气洋洋，道：“少爷宠我呢。黄老板送来两套新嫁衣，我看中了这一套。”范昭嘻嘻笑道：“娘子看中的，必是最好的。”红儿道：“新郎服也做了两套，我替相公作了主，选中一套。”范昭道：“好，夫妇之间，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衣。”红儿很乐，问道：“相公去邀请英夷，英夷可原意来？”范昭道：“我的娘子这么美丽，英夷当然来。英夷还送了好多礼物呢。”范昭打开小箱子，里面装着玫瑰、茉莉、桂花、柠檬、薰衣草等各味香水十二瓶，香囊十二袋。红儿现在知道洋货的贵重，拿起一袋香囊一嗅，道：“真香！洋人怎么做出来的？”范昭道：“赚钱的技术是有专利的，一般人不知道。”红儿点点头，道：“对呀，别人会做，他就不能独享专利了。”红儿喜不自禁，翻了个遍，问道：“少爷，这些都是给我的？”红儿话一出口，便知道错了。范昭嘻嘻笑道：“你一人也用不了。香水和香囊是有保质期的，过了保质期就变臭了。”红儿道：“那好，我带回去，就说是相公买给大家的。”蛾眉和巧笑识货，瞧得眼都直了。

    范昭打开大箱子，把座钟抬了出来，揭去盖布。红儿尖叫一声，道：“相公，你……你怎么……”蛾眉和巧笑连忙转身闭眼，不敢看。范昭早料到了，遂笑道：“这个女子是古罗马的爱神，叫维纳斯，是个痴情女神，为了追求男神阿多尼斯，用尽心力，晕倒在地。阿多尼斯感到愧疚，守候在维纳斯身边，直到维纳斯醒来。维纳斯继续向阿多尼斯表白爱意，阿多尼斯依然拒绝。维纳斯预感阿多尼第二天打猎会遭遇不测，阿多尼斯不信。结果阿多尼斯真的于翌晨打猎时，被箭猪咬死。维纳斯赶到时，见爱郎已死，不禁悲恸欲绝。”范昭说完，长长叹息一声。红儿听得有些痴了，道：“多么痴情的女神呀！”范昭道：“在古罗马神话中，阿多尼斯是植物神，花花草草都归他管，所以又被称作‘花样美男’。”

    红儿瞧着范昭，轻声道：“相公头脑里花花草草真不少呢。”红儿一语双关，范昭听明白了，道：“中西方风俗文化艺术都有巨大的差异。洋夷信上帝，信基督，男人只得一个妻子，不象中国的老爷妻妾成群。月香生了个……”红儿叫声“相公”，便扑进范昭的怀里，流泪道：“相公，红儿心中只有相公，只盼着能日日见着相公。”范昭几乎将红儿视作秋儿，心里很舍不得，当下轻拥着红儿。蛾眉和巧笑低着头走了出去。

    两人偎依良久。红儿道：“相公，其实我很喜欢维纳斯，只是，她不穿衣服……”范昭微笑道：“这幅画名叫《维纳斯的诞生》，是四百年前由一个意大利画家画的，是世界名画，被西洋人视为艺术瑰宝。”红儿道：“还名画呢！女神刚刚诞生时，应该是个婴儿，怎么……”范昭差点笑喷了，道：“在古罗马神话故事里，维纳斯出生时就是这样的。这幅画是有内涵的。画家波提切利展现的是，女神维纳斯一出生就是十全十美，既无童年也不会衰老，她的美就是不生不灭的永恒。”红儿细看沉思一会，道：“哦，画中的维纳斯面带惆怅，如新生婴儿啼哭。画家是想告诉我们：人世苦难，先天的美是不可能逐步完善或从非美中产生，只能自我成长完成？”范昭抱紧红儿，喜道：“好老婆，领悟真快。不过，我并不认为画家说的对。上帝的虔诚信徒，不就是从不完美走向完美么？”

    红儿道：“嗯，修行使人越变越好。相公，虽然我喜欢维纳斯，但是，画中的维纳斯不穿衣服，若是给少夫人瞧见了，怕是不行的。相公还是请洋人重画维纳斯，给维纳斯穿上衣服罢。”范昭心中苦笑，仿佛看到史密斯正对自己挥舞着拳头，吼道：“No，范，这是破坏我们高贵优雅的艺术传统。”红儿继续道：“宾客送的礼物，退回去确实不好，咱们请他们重画，总可以吧？”范昭道：“娘子考虑周详。我们不必请洋人重画，中国的山寨大师也会画西洋画。咱们就叫山寨大师画一个穿着蓝色晚礼服的维纳斯，贴在上面。这样，洋人不知道也就不会生气，而且家里也不会有人反对了。”红儿噗哧一笑，道：“相公脑子里的法子就是多。”范昭嘿嘿一笑，道：“不说我脑子里花花草草多了？”红儿脸蛋发热，欲待言，章志明在外面叫道：“少东家，吉时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