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节 凤阳夜谈

    顾孝妤这么一问，大大出乎梁韶君的意料。这……好像是在夸我吧？

    梁韶君欣然笑道：“表妹，我觉得你不就比我有才干？论出身，你也不差啊？”

    顾孝妤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我是女人。”

    梁韶君哪里见过顾孝妤这么认真的样子？顾孝妤在他鼻子底下吐气如兰，让他想起了在顾孝妤闺房里第一夜的那一次亲密接触。他有些局促地搓搓手，犹豫道：“表妹……你这是怎么了？是生我气了？”

    “你呀，”顾孝妤点着梁韶君的额头，“你的性子，做得了大事，上不了台面。”

    做得了大事，上不了台面？梁韶君疑惑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论交际能力，你还是太次了。比如今天在衣铺里，那种让你尴尬的场面，你就完全没有处理好。你想知道为什么我故意让你这么难堪？我要你记住，人与人之间的问题，不像机器的问题、军事的问题那么理性。不是任何时候，都要想着如何去解决问题的。今天衣铺里的那种问题，其实只要说一句漂亮话，就可以让你摆脱窘境。任何让你尴尬的场面，在你还没显露出尴尬的表情之前，都不算是丢脸。明白么？”

    梁韶君怔了片刻，说道：“我还是没有明白你这些话的意思啊？”

    “我再说一遍，你难道只满足于当一个兵吗？梁家在军界、顾家在政坛、肖家在商界，都是有野心的。你是梁家的长子，顾家的侄子，肖家的女婿。难道你这个臭当兵的，就没有一点想法？”

    被顾孝妤这么一说，梁韶君回过神来。这怎么有点耳提面命的意思？

    “你有这样好的条件，却不知道怎么去运作。现在的大明帝国，刚刚从大萧条之中恢复过来。为什么大明富而不强，你想过吗？接下去的时代，是一个大争之世，在这个时代里，大明缺少一个像隆治那样的强权领袖。如果大明有一个少壮派的强权首辅，那么未来的大明，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你看到德国的希特勒做了什么么？短短几年，德国就从一片萧条中恢复过来，成为一个强国。这绝不是大明或者英国这样的君主立宪国家所能做到的。希特勒的出身，比你低微得多。你一旦成为首辅，那么你就是大明的希特勒，朱家皇帝就好比是兴登堡总统。”

    梁韶君被这丫头的一番“宏图大志”给吓到了，这丫头聪明是聪明，可惜却是异想天开，满口胡话。

    顾孝妤像是能看透梁韶君的心思，“你肯定在想，我是不是疯了呀？那是因为你满脑子都是枪炮坦克！我告诉你，清国这样的集权国家，遇到一个开明的君主，就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国家；遇到一个昏聩无能的君主，就是一个腐败堕落的国家；遇到一个残暴好战的君主，就是一个极端危险的国家。现在清国易主了，清国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我都预料不到。但是就常识来判断，这次清国出访，你认为是示好吗？”

    梁韶君颦起眉头，若有所思道：“表妹，你的意思是，清国是为了麻痹大明，试探大明？”

    “你的脑袋还算好用喔。”

    “表妹，你说的这些话……是小舅舅的意思么？”梁韶君实在不能相信，那些惊世骇俗的话会出自一个高中在读的小女孩之口。

    “叔叔有什么话，他自己会对你说，用不着通过我。我跟你说那些，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担起自己的责任，发挥自己的价值。”

    梁韶君哭笑不得：“我觉得现在挺好啊。”

    “三百年前，满清入关。屠戮多少明人，烧毁多少城镇？整个长江以北，全都剃发易服，从此进不了祖坟，做了满洲人的奴隶。就是这个时候，欧陆开始赶超东方，在美洲开拓，在亚非殖民。三百年过去了，现在，在满洲人的奴化下，秦岭淮河南北两地的汉人，已经渐渐地成为了两个民族。不能再等了。”

    梁韶君这才意识到，顾孝妤在思想上是倾向于“去虏会”那帮人的。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丫头，竟然和那些极端好战分子的观点一致？

    “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去虏会’的人？呵呵，‘去虏会’说到底，就是一群对现实不满的年轻人，假借‘民族大义’的名义，发泄自己的不满罢了。殴打入境的清国人，发放传单，搞搞集会堵塞交通，除此以外，他们还做过什么？也难怪外国人都觉得明国的民族主义运动是‘暴民运动’了。他们无益于民族解放，反而是在给民族运动抹黑。”

    顾孝妤撇清了和“去虏会”的关系，梁韶君回想刚才她说的那些话，竟然毫无破绽，甚至于非常有深度。现在，梁韶君开始正视顾孝妤说的每一句话了。

    “表妹，你的意思是，世界上有清国，德国，日本这样的国家，将会搅起不小的风云，甚至可能引发欧战时代那样的世界性战争。如果明国还是保持这样保守的状态，将会在未来的历史潮流中陷入险境。因此，大明需要一个强力的领袖，是吗”

    顾孝妤没有说话，凝视着梁韶君的眼睛，让他不好意思起来。

    “表……表妹？你怎么不说话了？”

    梁韶君后退了一步，挠了挠头。

    “笨蛋，才跟你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做出那种表情来。一个领袖，需要做到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诶哟，表妹，你就别再拿我开涮了……”

    顾孝妤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像是跟你开玩笑么？”

    梁韶君摇摇头，向顾孝妤述说起他的想法来。大明自从神宗皇帝朱翊钧开始，便产生了虚君政治。到了昭宗皇帝朱仲棠即位，大明已经形同一个君主立宪国家。昭宗皇帝朱仲棠之后，崇尚道学的圣宗皇帝朱简烈早年抓权，晚年放权，确立了君主立宪制度。之后镇宗皇帝朱靖坤、德宗皇帝朱迪铄、兴宗皇帝朱先渥（现在在位的大明皇帝朱猷樟之父）三朝秉承圣宗皇帝“毋犯错，勤纠错”的祖训，将大明帝国的君主立宪制度一直沿袭了下来，三位皇帝都很少干政。两百年的君主立宪、“无为而治”，使大明在现代化进程中毫无阻碍地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但是现在，顾孝妤却觉得这样的制度，使得大明趋于保守，使得大明的统治力趋于涣散，梁韶君就很不赞同了。我们大明能够有今天的成就，“使人人展其所长”的民主制度是功不可没的吧！

    况且，一旦产生了一个希特勒式的人物，大明将陷入独裁的阴影之中，这对于一个国家的长期发展，肯定是不利的。

    顾孝妤嗤道：“笨蛋！”

    梁韶君反驳：“我说得没有道理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美的制度。美国为什么能够比大明更早摆脱经济危机？因为美国总统在这个时候，抓起了手中的权力，对应该干预的社会经济进行了及时的干预。所谓乱世用重典！独裁制度是一种家长式的统治方式，在一个国家还不成熟的时候，独裁制度也许能够成就一个国家，也许能够毁灭一个国家。这就取决于独裁者这个‘家长’的好坏，以及其‘教育方式’的优劣了。但一个国家成熟了以后，它就不需要独裁制度了，这就像一个孩子长大了，他能够自己决事，而无需父母的管制。在这个时候，独裁制度反而成为国家发展的不利因素。你认为现在大明成熟了吗？也许隔绝外部因素，我们的大明确实是成熟了，但是大明不是孤立的大明，大明是处在世界风云之中的大明。当我们需要和别国竞争的时候，适当的独裁制度能够驾驭原本庞大但分散的力量，从而成为前进的动力。表哥，在历史的很多节点上，是需要一个强权领袖的。我们大明的圣宗皇帝如果一开始就放权，那么他就不可能被称为‘圣宗’了。”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了梁韶君的想象。他又抛出了自己的疑问：“表妹，你为什么觉得世界会陷入战乱呢？其实我也有这样的疑虑，……你却如此言之凿凿……”

    “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这个道理。”

    梁韶君愣了一会，脑子里还在消化顾孝妤所说的话。顾孝妤则展颜一笑，回复了平日的调皮：“哟，笨蛋，还想呢。”

    “表妹……其实……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只是……你为什么觉得……这个强权领袖，会跟我有关系？”梁韶君迷茫道。

    顾孝妤笑而不语，忽然拉住了梁韶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