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小雨愕然反问：“先天道体？” 看见小雨好像没听过先天道体这个词，乐希声便问道：“那医师是怎么判断你家小姐的病的？” “据说稷下学院一名夫子曾经来看过我家小姐，”小雨低声说道，乐希声眼眉一跳，不蜕凡，不成夫子，祈知府居然能找来天级高手，“夫子为小姐把脉，诊断，最后还是摇头。” “他说，小姐二十岁前便会香陨，因为小姐是万中无一，天下罕有的仙灵。” 小雨眨巴眨巴眼睛，“小姐是传说中的仙灵下凡，见目不忘，所以身体会冒光，学什么都快，十岁的时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就已经无所不精，若不是……” 说着说着小雨忍不住抽泣起来，乐希声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很肯定，祈怜玉就是传说中的先天道体。 先天道体，仙灵，都是同一个说法，虽然都是一个很美好的说法，但掩饰不了这种体质的根本——都是一道催命符。 拥有先天道体者，堪为天才中的天才，理解力、洞察力、记忆力都是天级高手的程度，身不入天级，然心已蜕凡。 然而，他们这么恐怖的资质，也带来一个致命的炸弹：随着他们的年岁增大，他们的资质好像也会随之提升——三岁的时候还要专注精神，十三岁的时候随意一眼，便能记住每一秒每一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世界。 而这种逐步增强的资质，带来是身体的负担。 这个世界，蜕凡高手，是可以感受到所谓的天地灵气。蜕凡以下，只能修炼rou体，根本无法接触天地灵气。 但对先天道体而言，却没有这个限制。 先天道体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吸收天地灵气，年岁越大，吸收越快，天地灵气先是会洗涤经脉，宁静心神，后来便会隐藏在先天道体的细胞血液内，不停积聚。然而先天道体不等于天级高手，他们无法利用灵气，只能吸收灵气。 最后，灵气越聚越多，先天道体若是能晋升天级，那么便能一跃而为天级中的强者，长达二十年的积累足以让一个初入天级的蜕凡武者瞬间成为同级几近无敌的强者。 然而，若是先天道体在时限已至之前，还是不能蜕凡，最后便会…… 乐希声现在回想，祈怜玉身上冒出的幽光，不就是高度凝聚的天地灵气么！？ 上辈子，便是有一场围绕着先天道体的惊世大战发生过，在乐希声记忆中也是印象深刻。 先天道体一旦蜕凡便可碾压同级，别人不知还好，但若是其他门派知道了，还不想法设法阻止先天道体蜕凡？据说是众生寺的一名僧人，就是传说中的先天道体，不知道消息怎么泄露出去，武道六宗，两大道门，邪宗魔教，大相国寺的天级武者都联袂而来，只求击杀先天道体。 结果就是，先天道体拼死一搏，蜕凡联盟元气大伤，众生寺封山十年。 祈怜玉不能突破到天级，死； 祈怜玉能突破到天级，恐怕也…… 乐希声回过神来，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你小姐八个月前为什么要去燕州？” “不知道。”小雨摇摇头。 “那……你家小姐回来后，在干什么？”乐希声问道。 小雨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小姐的信息告诉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最后，小雨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道：“小姐一直坐在房里。” “坐在房里？”乐希声说道，“练功么？” “……不是，小姐她……”小雨看着外面时隐时现的月光，伤感说道，“她一直在想。” “想？” “想那个姓徐的，日日夜夜，无时无刻。” 小雨幽幽说道，“所以我才知道那个坏蛋姓徐。” 乐希声觉得有点不对，“你家小姐回来三个月了吧？不会每天都在想徐散华吧？” “我也问过我家小姐，怎么可能想一个人想这么久。” “她，她说，她这个人啊，见目不忘。” “‘我跟那姓徐的相识了四个月，那是我最喜欢的日子。’” 小雨一字一顿模仿祈怜玉说道，“‘所以我在死之前，我要回忆那段最美好的旅程。’”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到离开他的最后一刻，这一百三十二天五个时辰七百七十八个心跳的每一秒，每一刻，我都想在死亡降临之前——’” “‘完整地，在我的脑海中，再一次重现。’” 乐希声……是愕然的。 他看着泪眼婆娑的小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死亡、未来、精彩……祈怜玉她什么都不在乎，她什么都不怕。 乐希声转过头看着房间内，忽然想起徐散华刚才说过的那句诗： 一寸相思。 一寸……灰。 就当乐希声看着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忽然爆发出炫目蓝光！紧接着是一阵家具倒地的声音，还有徐散华的一声惊呼！ 不等小雨说话，乐希声便一脚踢开房门，便是一道蓝光爆发流淌！ “怜玉！” 徐散华抱着恍若幽蓝精灵的祈怜玉，手足无措，眼里全是痛惜，而祈怜玉瘫软在徐散华的怀里，脸色发白，气若游丝。 “你我之间，本无缘分。” 祈怜玉嫣然一笑，一手用力推开徐散华，示意他不要阻止自己，跌跌撞撞走到房间一边拿起琵琶。 “全靠我在死撑。” “徐小子，坐下来！”祈怜玉忽然命令道，拿着琵琶的她恍若回光返照。 “还记得我那天在坑边弹得一首《意难平》么？”祈怜玉手摸上琵琶，笑颜问道。 徐散华看着幽蓝的祈怜玉，嘴巴张了张，手却不自觉摸上了刀柄。 “记得。” 祈怜玉转过头，看了一眼小雨和乐希声，微微颌首。 清幽的琵琶声在这片宁静中响起，幽蓝之光仿佛也越加炽烈，声声入耳，天音鸣心。琵琶曲先是轻柔，再是激烈，蜿蜒曲转，恍若相识后热恋。 忽然曲风一转，针锋相对，晦涩喷张，若怒天，若恨地，若生离，若死别。 乐音逐渐低沉，低沉，平静不可闻—— 忽然又高潮迭起，音响激鸣，似不甘，似无奈。 然而， 终究意难平。 徐散华三人皆被乐音扯动心神，身不能动，心不能移，唯有乐声在脑海回荡，这时候，祈怜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徐小子，心若不平，便斩到平为止！” 曲尽—— 人散。 唯有清幽乐音，依旧流淌在三人心中。 哼当一声，似有物体掉落地上。 房间三人，瞬间眼睛都紧紧盯着祈怜玉刚在站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 只剩一个掉在地上的琵琶。 “先天道体，身死道消，烟消云散……”乐希声看着徐散步慢慢挪到祈怜玉站的位置，右手从刀柄松开，伸出手在空气里划动。 自然他是什么都触碰不到。 然后徐散华慢慢蹲下来，木然地拿起掉在地上的琵琶，抱在怀里。 过了很久，很久。 徐散华忽然笑了，大声地笑了，毫无顾忌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他笑的喘不过气，“哈哈……哈，哈……命啊，天命啊……这就是天命，天命……” 笑着笑着，他忽然哽咽了。 乐希声叹了口气，“徐兄，走吧。”说完也不等他，先一步离开房间。 过了一会，徐散华才拿着琵琶走了出来。乐希声看见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也不说话，直接沿着来路返回。 徐散华倒没有乐希声这么没良心，“小雨姑娘，你怎么办？” 只听见小雨哽咽的声音响起，“我在这里陪小姐。” 徐散华无言，微微点头，最后回首望了一眼祈怜玉的房间，抱着琵琶跟上乐希声的步伐。 —— 乐希声他们离去后，就只有小雨待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愣愣出神。 良久，唯有一声叹息。 “是你害死她的。” 祈知府忽然走进房间内，表情无悲无喜，淡淡跟侍女小雨说道，全无痛失爱女的哀伤。 小雨闻言摇头，“这是怜玉要求的。她一生悲苦，若我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岂不是太凉薄了？” 祈知府冷笑一声，“你这种人，也配讲品性？”旋即他又摇摇头，“算了，今天我无意与你争吵。那批兵甲我已经放行了，现在怜玉也化为云烟，从此——” “我祈家，与你手艺人再无关系！” 祈知府冷冷留下这句话后转头离去。小雨看着祈知府的背影，心中也是冷笑道： “今日乐师已死，祈家也已经没有价值了。区区一个三十六府知府，在公子面前，也不过土鸡瓦狗，可是……” 小雨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坐在祈怜玉日日夜夜相伴的床上，右手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位佳人的体温。 “怜玉。” “若你喜欢的是我，那该多好啊……” 小雨喃喃低语。 忽然她又笑了一声。 “说啥呢。” 小雨缓缓走到庭院，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绳索。只见她把绳索扔上只有空气的天空，而绳索却像勾到什么似的，笔直地钉在空中。 小雨毫无声息地沿绳索爬到空中。 不知多久后，那根绳索也在空中悄然消失，庭院里寂静无声，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那位散发幽蓝光芒的佳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