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夏至,蝉乃鸣!
早上。 云祺起来的时候,对母亲说:“娘,对不起,我把姓给丢了。” 母亲淡然地道:“没事,娘听说了。这个姓,从不曾让咱们快乐,丢就丢吧。儿啊,你以后想姓什么?” “姓云,名祺。” “和娘一个姓呀?真是好儿子。”母亲笑了笑,扒拉了一下身边的枯草,捡出一根长有紫色小花的草出来,欣喜道,“这是赶山鞭,一种活血化瘀的草药,我们可以拿去卖!” 当云祺来到南山红叶寺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带有紫色小花的小草。 黑爷看他手里有东西,笑道:“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云祺面有愧色,道:“不算礼物,只是一把赶山鞭,我娘说它可以活血化瘀,风湿止疼,我想着黑爷你腿脚似乎不太好,也许有用。” “喔,有心了。” 黑爷认真瞧了瞧云祺,问道:“你准备好学习幻乐了吗?” 来了,开始了。 云祺心头一阵狂跳,认真地点点头:“是,我准备好了。” “幻乐与你曾经学过的乐道有共同之处,但运行原理与根本目的都不相同。为了便于你理解和学习,我就从乐道讲起……你的琴艺最好时达到什么水平?” “呃,我十一岁时就达到了九钟悠扬。如果当时就学习沉鱼曲、落鹊曲的话,我相信也能……” 黑爷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云祺。 “悠扬、沉鱼、落鹊,这些都是****!无非是达到一种固定的乐声频率,任何人只要多加练习,都可以达到!真正需要点天赋只有滴泪,这也是幻乐与旧乐道的唯一共通之处。这样,你演奏一首你自认为最能感动人的曲子。” 云祺一怔,低头道:“对不起,我的琴昨天坏了。” 黑爷脸色一沉,叫道:“靠!连乐器都没有,你还敢来找我学音乐?什么意思,敢情我不收学费,还要倒贴你一把琴不成?” 云祺心中一惊,原本温和的老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暴燥?不过,学音乐却不带琴,这确实是自己的不对。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没有乐器怎么学音乐,你来教我吧!”黑爷把脸一板。 云祺有点屈辱地祈求道:“黑爷,请原谅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把乐器带来。” 黑爷冷冷地道:“行了行了,没有乐器只能清唱了,希望你的歌喉不是很难听。” 云祺略想一下,清了清喉咙唱了起来。 “没有花香” “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黑爷用鼻子轻哼一声:“哟,九国歌王的出道曲目,这首歌可不好唱哦。” “春风呀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呀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呀母亲,你把我紧紧拥抱” 黑爷听到这里,从歌声之中听到了悲伤与自怜,听到了凄楚与酸涩,不由暗自点头:这小子天赋不错,比当年十七岁的文祺唱得好太多了,只可惜生错了时代,放在当年可以感天动地的歌声,如今却连我一个老头子都难以感动。 “唔唔……” 听到异常的声音,黑爷思绪拉回。只见少年的头扭到一边,肩膀耸动着,只听到强行压抑的抽泣之声,显然是在哭泣。 过了一会儿。 少年转过头来,满脸羞愧:“对不起,我一时控制不住。”对于歌者而言,控制不住情绪是大忌,非常低级的错误。 黑爷平淡地问:“为什么哭?” “我,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连母亲都无法照顾好,我……不配当母亲的儿子。”云祺动情地说着,把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故,都讲给黑爷听了。 黑爷默默地听完,站起来道:“给我来。” 云祺跟着他来到院子里,在一株老枫树下停住。寺庙的院落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热的风在树间穿行,令树叶轻摇。 黑爷指着大树上面,问道:“听到了什么?” “蝉鸣?”云祺不敢肯定。 “对。今天你要学习的就是蝉鸣,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黑爷说完,就转身欲走。 云祺一怔,追问道:“黑爷,你是让我用嘴模仿出蝉鸣之声,还是用乐器?” “随便。” 黑爷走了。 云祺站在树下发了一阵呆,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按理说,是要用琴声来模拟蝉鸣,这样才可以磨炼乐技。可是我又没有琴,黑爷回来就要检查,那只能用嘴了……难道,他是要我学口技? “吱~” 云祺试着吱了一声,完全不像;蝉鸣的声音又硬又扁,完全不是声带能发出的。他试着挤压喉咙来发声,伸长着脖子,脸胀得通红,发出的声音好像老太太咳不出痰,连自己都逗笑了。 “咦——” “咿——” “叽——” “吱——吱——” 学了一会蝉叫,不由口干舌燥,肚子也咕咕叫起来。早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前心贴后背了。后院有一条小溪,是从南山引过来的山泉。 他伏在溪边喝了几口,清凉解渴。肚子里装满泉水之后,感觉浑身通透,杂质尽去,学起蝉鸣更加有感觉了。 溪边的灌木丛中,有一只蝉被激发了兴趣,顿时应和起来。 “咦,这是一只小蝉呢!”文祺微笑。 小蝉与大蝉不同,只有小拇指那么小,它没有大蝉漂亮,身体呈灰色,鸣声尖细短促,时断时续。 文祺在溪边坐了半个时辰,把小蝉的叫声也学会了,互相唱和之时,几乎分不出哪个是他,哪个是蝉。 傍晚,太阳西斜。 黑爷终于回来了,手里提着酒和rou,还有馒头。 “文祺,肚子饿吗?” “有点。”文祺盯着rou和馒头,忍不住连吞口水。 “先叫两声听听,学得像才有东西吃。” “啊?”文祺捂着抽搐的肚子,走到了门口,望着远处在暮色中开始苍茫的枫树林,“鸣叫”起来。 “吱————吱——————” “吱——吱——” 哟,学得挺像,还不是同一只蝉……黑爷暗暗点头。 “吱——吱——哇——” “哇——哇哇——” 蝉鸣声突然变得宏大起来,聒噪无比!原来是附近的蝉,被文祺的鸣叫所吸引,一起鸣叫起来。 文祺指了指外面,说道:“黑爷你听,连蝉都以为我是同类呢!”
“行了,勉强过关。来,吃吧。” 文祺一听这话,就像运动员听到鸣枪,一下子窜了过去,嘴巴马上就被rou和馒头塞满了,狼吞虎咽。 “慢点,没人跟你抢!” “嗯,黑爷你不吃吗?”他嘴里全是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我吃过了。”黑爷道,“再说,你觉得我这个年纪还嚼得动rou吗?这就是给你买的。” 文祺喝了一口米酒,郑重地道:“谢谢。”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着问道,“黑爷,我能带一个馒头回去吗?我娘她……” “我说了,这都是给你的。” 文祺点点头,眼圈却红了,他将剩余的酒、rou、馒头都仔细地包了起来。黑爷问道:“你不吃了,饱了?” “嗯。” “你现在再学一次蝉鸣。” 文祺有点疑惑,还是照做了。不过,这次鸣声没有之前像,他又连续试了好几次,才略微好一点。 黑爷微笑道:“现在你知道了吧,饿着肚子更容易学得像。” 文祺心道,就为了让我学得像就硬饿我一天?黑老头你真做得出啊!不过,这是人家主动请客,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哎,小祺。我想在城里买一个住宅,不过我孤身一人,没有人收拾院子,你愿意陪我住,帮我打扫院子吗?我可以管你两顿饭。”黑爷不经意地道。 “啊,”文祺一怔,“当然愿意!” 天哪,白住还白吃,只不过打扫一下院子,这么好的事哪里找啊! “你不多考虑一下吗,万一你娘不愿意呢。” “噢,我娘……黑爷,我求你一个事……能让我娘也去吗,她可以帮你洗衣、买菜、做饭,还能做手工活,能替你省下不少钱呢。” 黑爷不愿意道:“我不习惯别人侍候,也出不起太高的工钱。” “不,不要工钱!只要管吃管住就行!”文祺连忙道。 黑爷微笑道:“这事你还是和你母亲商量一下再说。那,咱们走吧。” 咱们? 文祺心有疑惑,跟着黑爷走出了南山寺。寺门口停着一辆豪华马车,正是黑爷常坐的那一辆。车夫把两个行李箱扛出来,放在马车后面。 “黑爷,你要搬走吗?”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文祺终于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跟你说了吗,我在城里买了处宅院。” “已经买好了?” “是啊,有个大户急着出售房产,价格很低,这种好机会可不能错过啊。” 马车晃来晃去,累了一天的文祺睡着了。 不知何时,马车停下了。 文祺霍然醒来,探头向车窗外一瞧,苍茫的夜色下,是那阴森的萧家墓园。园中残破的房子前,一个灰色的人影,萧瑟而可怜地站着。他的心,猛然一揪。 “去吧,把你娘接过来。”黑爷道。 文祺一句话没说,下车的时候,眼泪滴到了车辕上。他本想一下车就给黑爷跪下,磕头谢恩,可此时他只是略停一下,就向前走了。 大恩不言谢。 这份情,他文祺永世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