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大垭口
过完春节,广文的甘蔗也销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做的是把甘蔗地翻耕,重新下种。因为按照种植规律,埋在地下的蔗种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分蘖。 二十三岁的王广文也算是事业有成。这一年多不仅还清了银行贷款,还扩大了甘蔗和橘树的种植面积,并且培育出良种桃树。 此刻让他激动的不是他的果园,而是好长时间不联系的杨淑芬,竟然突然出现了在他眼前。 石桥的戏楼上正准备闹元宵,戏子们依旧叽叽喳喳地演着。淑芬在街上碰到去烂泥沟上坟的富强和富家,顺便唠了几句,就往岔河的垭河村赶路了。 一路走一路问,淑芬终于到了广文的家里。 “请问这是王广文的家吗?” “你是?” “嬢嬢,我叫杨淑芬,是王广文的朋友!” 广文并不在家,正在喂鸡的广文娘看着这个脸上一块儿伤疤的女孩儿,明显有些不悦。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让儿子鬼迷心窍的杨女子,且不说那一瘸一跛的腿,光是脸上的那一块儿疤,根本就配不上我那俊朗的儿子! “不在呢,去六龙了!” “哦,那他啥子时候回来呢?” “十天半个月吧,大正月的,去了他姐家,又要去他未婚妻家,哪个晓得他的哟!” “未婚妻?……哦,嬢嬢,他回来的时候麻烦您和他讲一下,我来找他是想请他去帮我嫁接些橘树……”淑芬失落地转过身子,垭口的风呼呼地刮在她的脸上,比刀割还疼。 淑芬和政府已经达成协议,砚台山林场以每年二百元的价格承包给她。林场之前属于石桥公社,实际上也就是一片荒地,早年曾经种植了一些橘树,因为是传统的野橘。还没等橘树挂果,林场就解散了。 林场在山顶上,土壤也不适合粮食生长,并且在杨家湾、九道拐和李宦寺三村交界的地方。所以就是搞联产责任制承包,乡政府也没有把林场放出来,而是作为国有林场长期搁置。 现在承包方式进一步放活,很多所谓的“国有林场”都允许农民承包。淑芬抓住时机,第一个和乡政府签订了承包合同。 林场在砚台山上一块儿较大的平地上。足有六七亩。现在除了那些粗枝烂叶的橘树,就是肆意横生的芦苇。这样一块儿荒地,并且在山顶取水也是个难事,别说承包,送给农民种也不一定有人愿意接手。 淑芬有她的想法。因为林场上到处都是野橘树,她打算通过嫁接的方式让这些橘树开花结果。橘树保持合理的间距,树下还可以栽种草莓或者西瓜。至于水源,她自有办法。 才刚刚过完大年初五,她就缠着大姐和国强。还花钱雇了几个人,到林场开荒。不几天,林场的杂草破衣裳终于被扒光,就剩下一株株没什么生气的橘树在风里招摇。 草莓和西瓜那是后边的事情,这橘树嫁接才是当务之急。 想到嫁接,淑芬自然想到了广文。因为他自从回村之后,长期都在学习果木的嫁接。听说他的橘园里,也有一大部分果树是他自己嫁接的。 …… 淑芬吃了闭门羹,失望地往回走。山坡上一片光秃秃的刺槐,枝桠上只剩下一颗颗尖锐的针刺。 此刻扎在她心里的“刺”不是没请到嫁接师。而是广文哥那棵笔直的树干上,将会嫁接上来自六龙的新梢。 心被刺痛,泪珠滚落。本就陌生的山变得突兀起来,太阳终于在午后冲破云层。照在这凄凉的垭口上。不远处稀稀点点的青瓦房上,已经冒出了袅袅炊烟;讲究的人家,还点燃一挂鞭炮,在元宵节的正午营造一番热闹。 但这些热闹不属于她,曾经的那层波澜终于汹涌成滔滔巨浪,积在心中的悲痛变成了嚎啕大哭。她爱上了王广文。这一点她非常确定;但广文终究又不会属于她,这一点她也早已料定。 但她又那么清晰地感到,广文也是爱她的。她甚至懊悔自己曾经的拒绝,懊悔几个月前的那次“坦然”。 那个下午,广文从六龙奔到杨家湾,他一定想要告诉她,他爱她!可是她却任他孤独的背影远去。接下来的好多天,她翘首以盼他真的能送来一担橘子,可终究没有盼来。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在少女纯洁的内心里,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超越了现实,那些爱情传说里,那些文学作品里,奏出爱情千古绝唱的,往往正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情侣。就像湘瑜说的——你不争取,只会失去! 淑芬终于还是把自己的念念不忘化成了实际行动。如果广文答应他帮她嫁接橘树,她一定会在砚台山上唱起山歌,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想他;即便是不答应,她也会告诉他自己此刻多么需要他……不,他不会不答应的! 淑芬坐在一块儿石头上,抱头痛哭。尽管太阳已经驱散了寒霜;但在她的世界里,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 “淑芬?”扛着锄头的广文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头假发,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到她。 淑芬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不远处的广文,像极了课本里的少年闰土。 淑芬突然站起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你不是去找你未婚妻去了吗?”
“未婚妻?啥子未婚妻?我在大垭口锄地……” 淑芬破涕为笑,但脸色又随之黯淡了,她想到广文娘的眼神和语气,处处是鄙视和讽刺。 “你怎么来这里了呀?”广文看着红着眼睛的淑芬,心里头也跟着难受起来,“是不是哪个欺负你了?” “没得!广文哥……”淑芬不知道怎么说出嫁接的事情,因为他娘实际已经拒绝了她。 “你去我家里了吗?”广文指着不远处的家,他看到家里的烟囱已经冒烟了。 淑芬强忍住泪水点点头。 “走,去家里坐着说,也快吃饭了,快……“广文拉起淑芬就往前走,尽管他知道爹娘肯定不会欢迎这个石桥的来客。 淑芬却一动不动,“不去了,广文哥,我问你两件事情,你要如实地回答我!” “哎呀,淑芬meimei,你今天是做啥子了?你吓到我了!” “我问你话呢!”淑芬低着头,组织着接下来的语言。 “好好好,我如实回答……” “你……和那个丁萍怎么样了?” “上次我就和你说了,没有任何瓜葛了!千真万确!”广文放下锄头,做出一个发誓的动作。淑芬的这个问题反而让他愉悦了起来。 “那你……那你……你还喜欢我吗?”淑芬的头埋得更低了,guntang的脸已经炙干了泪痕,激动的心快要跳跃出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直接去问一个男人。 广文把还有泥巴的两只手手放到淑芬肩膀上,缓缓地说道:“淑芬,你知道我等你这个问题等了多久了吗?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喜欢上了你。因为你,我才找到了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回来扛起了锄头;因为你,我才会有信念在一次次的失败中站起来,让果园有了现在的样子;因为你,我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无论对方变成了什么样子,内心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淑芬的的眼泪再次泛滥,不知是内心的疼痛在加剧,还是刺痛的伤口在愈合?“广文哥,可是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 “什么样子?无论你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都是那个最美的淑芬……” 淑芬蹲在地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