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仰望星空

    校园墙角那些还没有凋谢的不知名小黄花，在深秋时节的晨光底下，有着能寂静弥漫一生的独特美感。

    仿若此刻人群里的林凡一般。

    四周的唏嘘声，让所有人都感觉他像是一本影集里唯一剩下的黑白老照片，格格不入的边缘花纹凹凸不平，似是下一秒就要被主人抽离了出去。

    “说了这么多无聊的大道理，我看底下的同学都快要睡着了吧，”主席台上温生明自嘲似的笑了笑，他调节了下自己的站立姿势，突然目光一亮，“其实在你们之中，有一位同学早已深刻的理解了这些东西，咱们不妨请这位同学上台来讲一讲他的独特感受。”

    顿时全场安静了下来，能听见秋风细碎的脚步声里，似是所有人都猜对了结局。

    被压抑住的复杂情绪里，偶尔会有一些悲凉的感觉透着这样萧瑟的天光硬生生的挤进去，总会有那么一瞬间兔死狐悲的失落感，毕竟这般众目睽睽的批斗场景让大部分人看起来都觉得未免有些过于残酷。

    “高一三班的林凡同学，请你上台。”温生明揭晓了所有人都猜到的答案。

    像是悬着的靴子终于落地，轰的一声，潮水般的议论声扩散开来。

    林凡错愕，这几天的风轻云淡，不是因为他对处分无所谓，而是他知道这件事应该不会发生，不说入学时两个大佬的出面，就说这一阵因为查案的特殊情况，辛晨还亲自找过温生明，即便有人在暗中推动此事，这个处分也不可能下的这般突然。

    他略有茫然的环顾四周，道道目光汇聚成了通往主席台的蜿蜒路径，一边的同学已经自动侧开身子，给他留出空当，更远处是常青的灌木和光秃的梧桐树微微摇晃的不定姿态。

    “林凡，快上来。”温生明朝他示意。

    林凡望了过去，主席台上的温生明目光严肃，带着拘谨的淡淡笑容。

    这段路似是很长，目光像海水般汹涌而来，一下子就淹没了林凡，偶尔猛烈拍打来的海浪，更是想要将他吞噬一般。

    “林凡，祝你好运啊！”高一这片区域有人幸灾乐祸的大喊道。

    “林凡，你一会还有脸见人吗，我要是你早找个地洞钻进去了！”高二年级的方阵传来阴沉的嘲笑声。

    李潇廷已经忍不住全身蔓延的兴奋感，是他联合苏斌等人通过家里的关系网推动了整件事情，但还没有上升到学校几个主要领导的层面，本就没有抱太大希望的事情突然以一种超出自己预期的方式跳跃性的发展，任谁也想不到温生明竟然会选择用这种艺术化的方式来羞辱林凡。

    主席台一侧，林凡与顾嫣然擦肩而过，女孩微微颤抖的肩膀，让他动了动嘴唇：“演讲很棒，有你的毒舌风格。”

    “你，”顾嫣然倔强的撇过头去，眼中有nongnong的担忧，“自己都快完蛋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秦娆已经闭上了眼睛，她体会着林凡此时向前而去的步伐是需要多大的力气，若换做是自己，她可能随时都会倒下。

    徐曼紧咬着嘴唇，她向着每一个嘲笑林凡的人投去愤怒的眼神，不会的，他们都是胡说八道！

    逃走吧，转身，苏珊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而高一三班已经集体陷入了沉默，朝霞里，林凡的背影仿佛一场漫长悲伤的落幕。

    早就等不及的温生明走到主席台边，一下子就把拾阶而上的林凡拉倒了自己身边。

    全场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可能同学们不知道，前段时间，本市发生了一起特大绑架案，案件后续也是一波三折，由于犯罪分子非常狡猾，公安机关也陷入困境之中。而有一个学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见义勇为，他在危机的时刻不仅保护了人质安全，还成功协助公安机破获了此案……”

    林凡猛然瞪大了眼睛。

    “正是这个学生，他前一阵还协助公安机关破获了另一起发生在我们一中的校园恶性事件，这件事大家想必都知道了吧。现在市公安局局长亲自送来了一面锦旗，就是为了弘扬他的这种精神。”

    温生明从后方拿出了一面红色的锦旗，上面写着两行金灿灿的大字：“智勇双全小侦探，见义勇为真英雄！”

    主席台底下，眩晕感接连袭来。

    温生明把林凡推倒话筒前，“来来来，让我们的小英雄，林凡同学谈谈你的感想。”

    哗然！全校已经沸腾，爆炸式的波浪从主席台中心四散开来，像是飓风掠过麦田，掀起狂奔式的音浪，然后以一种势如破竹般的气势直接贯穿所有人的大脑。

    头顶的天空连着脚下的大地都在无形中旋转涌动起来。

    一瞬间，太阳光就从云层里斜射下来，一条条的原型光柱，在远山的布景下交错呈现，林凡站在其间，周身像是天为穹，地为基的雄伟宫殿。

    林凡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他感觉此刻阳光像明亮的聚光灯般打在了自己身上，光圈在一层一层的放大，景深越来越浅，背景愈加的模糊，他向下望去已经寻不到那个给予自己勇气的身影。

    温生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和你们大多数人一样，徘徊过，挣扎过，我会担心作业没有写完第二天被老师罚站，我会在乎教室后排黑板上的成绩排名单，我会因为被一道数学卡住，而心情烦躁，也会因为放学路上遇见了心动的女孩，而开心一整天。

    我很平凡，但却遇到了不平凡的事情，在奉行明哲保身的当下，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能反应，可为什么有些人跨出了那一步，而有些人却退缩了呢？

    也许可能只是那个瞬间前者会比后者多生出的一丝细小的勇气。

    这一瞬间的勇气来自哪里，其实我也不得而知，我猜可能是因为我比大家更喜欢仰望星空的缘故。

    因为康德曾经说过，有两种东西,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心灵中唤起的赞叹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的道德法则。”

    啪啪啪，温生明带头第一个鼓掌，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声和影就在大片大片流泻而下的阳光中以这样的写意姿态凝固。

    没有预料中的处分，没有想象中的批评，没有阴暗，没有乌云，只有定格在此时抬头迎着天光的林凡。

    这个瞬间，天空明亮，云朵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