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我成全你
依然是那袭熟悉得令人望而窒息的白衣。清冷绝世的容颜上，一贯的冷淡，只有嘴角微动，“你这是做什么？” “墨清明？”红幽吓了一跳，摇头感叹，“真没想到你在这里，天界和神界可都找你找疯了。据说玉皇大帝为了找到你，甚至不惜动用了所有兵力。你在这里莫不是……为了保护这个村子？” 墨清明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了地上的红袍，道了句：“这里没你的事，劝你好自为之。” “哈哈哈哈……”红幽大笑着离去，转眼间也不见了踪影。 墨清明挥手将地上的红袍收在了手里，望着红袍怔怔出神。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久到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只隐约记得，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很孤独，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聊天。他想去找曾经一起生活的兄长们，可是他去不了神界。那个时候，他还和蠡天老母生活在一起，他问老母：“母亲，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蠡天老母愣了好一会，叹道：“唉……怎么和你这小鬼解释呢……这么说吧，男人娶女人为妻子，就是爱。……看你一副游神的模样，罢了，你还小，长大便该晓得了。你说，我该是请王母将大女儿许配给你还是七女儿许配给你呢？你那几个哥哥都上天做神仙，注定万年光棍了，可不能再让我最可爱的小儿子也成了孤家寡人。唉，罢了罢了，待你长大我再去给王母提提。” 小小的他抓耳挠腮了一番，天真地问道：“什么是男人娶女人啊？” 从回忆中回过神，墨清明的目光依然没有从喜袍上拿开，耳边回荡起白若鬼的声音： “如果我的愿望是，你娶我，你会帮我实现吗？” 新郎卫念卿不见了。 村子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动，大伙儿一边议论纷纷一边三五成群地出去找人，找了村子里里外外，声音喊得遍地都是，几乎所有人喊破了嗓子，也没找到要找的人。傍晚的时候，有人路过村子里用来男女成亲的庙堂，那挂满红绸本该喜庆的地方，不知何时，只站了新娘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白若鬼从上午被媒婆牵着走进这里开始，便一直站着，一直站到晚上。头上盖着红色喜帕，遮住了所有视线，令她看不到眼前之物。可她的法力是那样强大，强大到她能看到万里之外的景色，看到万里之外，本该今日成亲的夫君正在遥远的云荒门隔世山谷里，坐在一座坟墓旁，满面颓然地发呆，仿佛一座孤寂悲凉的雕像。 她想他是要娶她的人，她等他是应该的。毕竟，他等了她三生三世，她等他一会儿，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她不管别人怎么说，一直站在这庙堂里，等待着那个说要娶她的人回来。 天山的太阳落了地平线，出去找人的村民三五成群地都回来了，彼此望望，都道找不到人。 很多人对着作为新娘的白若鬼指指点点，大多说些难听的话。说她没有来历，配不上神医卫宴的儿子，说她是不详的人，刚刚出嫁便将夫家克没了，说她或许是妖怪，满身的古怪。 卫念卿的母亲跑过来推白若鬼，求她还她的儿子。神医卫宴本疯病刚好，今日又开始了疯癫，大喊着他们都是鬼，他的儿子也是鬼，因为他的儿子是个听话孝顺的好孩子，不可能逃婚。 吵杂的骂声最终归于平静。 令白若鬼欣慰的是，父亲白之亦一直没有来。父亲是秀才，通晓人世礼仪，自然也晓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会再来过问。 夜色终于降临。有好心人在漆黑的庙堂里点燃了一盏灯，望能指引着新郎快快回来。 白若鬼依旧站在那里，只是衣服有些乱，凤冠落了，头发铺天盖地遮了半个身子。 她站了一整夜，眼睛里渐渐布满血丝。第二天又来了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比昨日更多的指责。可是，她全然不在乎。 她想，念卿拉着她和村子里每一个人都说了要娶的她的事，就算是不喜欢她了，不想娶她了，也会看在她父亲白之亦的面子上，回来和她成亲的。念卿是那样懂事温柔之人，不会故意让她和她的家人丢面子的。 又等了两日。不吃不喝仍然没有倒下的她，被更多的人当作妖怪。虽然念卿的父母已经没有再来过，可每日前来骂她的人却越来越多。 这天夜里，天空突然传来轰隆隆巨响，不似雷声，惊动了九州大地，天上地下一片惊惶。村子里的人也被吓到了，纷纷出来看天。 只见天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漆黑的大洞，因为远远看上去只有饭碗那么大，在黑夜的衬托下，除了几分诡异，也没什么吓人，人们看了几眼便又睡下了。 没有人知道，那看上去碗口大小的天洞下，上万的仙神齐聚在那里施法，阻止天洞继续扩大，以及屏住天火流落人间。 没有人知道，除了能够洞悉一切的白若鬼。 人们以为第二天醒来，昨晚天上出现的那个天洞就会消失，可显然，他们太自以为是了。当第二日太阳升起，夜里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天洞，在蓝天白云衬托下，恐怖得令人窒息。大地上，一片惊嘘。各类神仙庙的香火一日之间大盛，无数人不惜排队祈福。却不知，他们所跪拜所信仰的神仙们，正因天洞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闲空听他们说上一字。 村子里的人终于把注意力从白若鬼身上转移。秀才白之亦乘空连忙跑进庙堂里，拉着白若鬼的手，悲叹了一句：“女儿，让你受苦了！” 纵然他不记得他曾经一手带大的那个女娃娃，却还记得，眼前的这个孩子，叫过他几声爹。 白若鬼怔怔看着面前的书生，她此生唯一的亲人，也是这世间除了替她而死的毕方大哥，唯一会真正关心她的人，鼻子酸酸的，拼命忍住眼泪。她怕她流出来的血泪会吓到父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跪下来，冲着父亲磕头。让父亲蒙羞，实在不该，实在可恶。 白之亦连忙将她拉起来，叹道：“这件事不能怪你，谁能料到念卿那孩子会这般作为。我不知道你们二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唉，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已经不可挽回。你快随我回家去，假以时日，待他回来将事情解释清楚，还你清白。之后，为父给你说一个更好的人家。” 还能回家么？可以的，因为她还有这么疼她宠她的父亲啊。 白若鬼心头所有的困惑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唯留下对父亲的感恩。 她想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卫念卿了。她也想能够用三生三世来等他，以还他三生三世的相守不弃。可是，她不是他，也没他那样幸运，幸运到会有生生世世的轮回，幸运到可以放下肩头的责任。 白若鬼点了点头，与白之亦一起，躲过所有人的目光，回到了家中。 白之亦特地下厨烧了很多饭菜端给白若鬼吃，叹她几日不食，一定饿坏了。白若鬼只是笑笑，没敢说自己便是百年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事。她装作很饥饿的模样，大口大口吃着父亲亲手做的饭菜，只觉得温暖从饭菜到嘴里，入了心里。 “吃完便去床上睡一会吧。这些日子，你便不要出门了，省得遭人闲话。”白之亦道完，叹了叹，拿本书去了隔壁屋子。 待白之亦离开，白若鬼便停下了筷子，目光呆滞了一瞬，千般不想，万般不想，终还是开了口，“墨清明，若是想动手你已经可以动手了，我对这世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你无须可怜我，也无需再等。” 一直在暗处关注着白若鬼的墨清明，听到此话，淡然从容地凭空走出。 “若鬼。”他唤了声，目光慈悲而怜悯。 白若鬼不曾回头，只是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努力平静道：“你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我觉得我这一生活得很好，很好很好。该做的我都做了，想要达成的心愿也都达成了，没有后悔之事，也不会遗憾。” “若鬼，你还有个心愿没有实现。”墨清明突然道，依然是那样冷静从容，仿佛打算好了一切，“你的心愿，我帮你实现。若鬼，他不娶你，我墨清明娶你。” 这是一句具有着怎样冲击力的话啊，仿佛狂风暴雨，清洗了世间一切雾霾。又仿佛亘古的回音，洗涤了耳边所有杂乱。 白若鬼连忙站起，转身看着墨清明，看着他犹如天神又比天神更神圣的矗立在那里，那么近，却总感觉遥不可及。 为什么？她突然想问。可是，她是知道答案的，如何还问得出口。 墨清明接着道：“放心，就算我将六尊的力量都拿走了，你也不会死。你会以我墨清明妻子的身份，一直活在这个世间。如果这一世，你能够安然活过百年，你会生出灵魂，之后你会像个普通人一样，会有轮回，会有转世，生生世世，不熄不灭。” 果然，他娶她，只是想要能够光明正大地拿走她身上的力量。 不过，这既然是她的心愿，纵然有些跑偏，但她早已没了拒绝的勇气。 “没错，”白若鬼缓缓开口，“这是我的心愿，从未想过会实现的心愿。墨清明，你当真愿意……当真愿意委屈自己？就为了那些本与你没有干系的天下苍生？” “不是，”墨清明道，“不是委屈，是成全。” 成全你，也是成全我，成全天下苍生。 “好一个成全！”白若鬼干笑了两声，“那好，你可以娶我，但是你要告诉所有人。” 墨清明怔怔看了她两秒，“若鬼，你疯了？这件事为师做不到。因为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人知道你还活着。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往后的日子里，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是这样么？”白若鬼喃喃了句，“我确实是疯了。” “那至少，让我父亲知道。我们凡人有个规矩，儿女成婚需要一拜天，二拜父母。” 墨清明点了点头，“可以。我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我来接你和你的父亲回昆仑殿，然后我们便拜堂成亲。” 白若鬼正想点头，突然一个画面传到了她的脑海里。画面中，遥远的天上，天洞中突然落下无数天火，仙神们阻止不来，吓得纷纷避散。结果那些本被屏住的天火也一同落了下来，光芒耀如一个个小太阳。在地上的人们远远望去，犹如天空无数流星雨划过，若在晚上便被忽视了，但现在是大好的白天。大地上所有人驻步观望，景象犹如十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 “不用了！”白若鬼回过神大喊，一个箭步攒上前，拉住了墨清明的手，第一次，那么主动地去拉他的手，同时偷偷用浑厚的法力遮住他全身，不让他察觉到外面的异象，“我们今日便成婚！” 墨清明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白若鬼微微脸红，“没错，我……我就是这么迫不及待！” 墨清明微扬嘴角，竟扯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