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化作尘埃
大门一侧的沙漏中，细沙呈一条细线流下，上部漏斗中，细沙已经所剩无几。密境的入口内，气氲再次集结，边缘已现淡淡的光晕。 天羽狩轻轻碰了碰铁牛，低声道：“二哥，你说老大他会不会……” “会个屁，闭嘴！”铁牛怒道。 天羽狩叹息一声，面色沉重的再次向峡谷内看去。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待两天了，此时此刻，时间的流逝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痛苦的煎熬。过了一会儿，铁牛把战锤往地上一扔，焦躁的说道：“我进去找老大。” “我也去！”天羽狩立刻上前一步。 身后，七名天羽军也纷纷上前，欲跟随二人进入密境找寻古狼。 天羽正信眉心一蹙，低声斥道：“你们给我老实点。”说话间，向沙漏瞥了一眼，慢慢握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之中，手微微有些颤抖。 天羽世家左使，地位仅次于家主的天羽正信，此时已经有些失态了。 众人之中，唯一看起来还有些正常的，是天羽家上一代强者的代表，天羽罡。天羽罡伫立在密境入口，好似一座小山一般，但他面色同样极为凝重，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是在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 风谷内，清风拂面，绿草依依。 古狼已经连续飞行八天了，在极为剧烈的运动的作用下，周身伤口不断被撕裂，又在疗伤丹药的作用下愈合，如此反复。此时此刻，他周身鲜血淋漓，各处疼痛彻骨，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直视前方。 身受重伤，又以最快的速度连续飞行八日，古狼理应早已力竭，可他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体力严重透支，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稍有松懈，或者哪怕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想要休息的念头，便会坠落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扇动翅膀的动作，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 古狼，是在依靠本能飞行。 怀中，绝美的少女一直痴痴的、痴痴的看着他。 可是，古狼空白的大脑，甚至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 “来不及了。”一名天羽军士兵颓然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不准哭！老大还没死呢。”铁牛恶狠狠的训斥道。可他一双眼中，也满是泪水，只强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 天羽狩垂着头，用力擦了擦眼泪。 身后，已是一片哭声。 天羽正信剧烈的颤抖着，拳头握得太紧，指甲刺入掌心，剜落血rou，可他竟浑然不觉。 天羽罡面色阴沉，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目光惨然。 沙漏中的细沙已所剩无几，距密境彻底关闭，恐怕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而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依旧没有古狼和天羽馨的身影。 悲观和绝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啊——” 终于，铁牛再也绷不住，一拳重重的轰击在厚厚的铁门上，嚎啕大哭起来。 鲜血。从铁牛的拳面上，流淌了下来。 天羽狩走上前，抱住铁牛，咬紧嘴唇，鲜血从唇角流下，无声哭泣。 没有古狼，铁牛不过是一名护卫队长，一辈子呆在村庄里，或许会娶一个厚朴的姑娘，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 没有古狼，天羽狩恐怕今时今日还桎梏于那并不适合他的地级玄术《手风刃》，一辈子都与强者二字无缘。 没有古狼，那些天羽军士兵，不会得到天材地宝，也不会拥有冲刺天级强者的机会。 古狼，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上方的台阶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吾氏三兄弟、顾美人、武阳等十位天羽军十人队队长，带着麾下天羽军，冲破了通天塔护卫的阻挠，来到这里。 听到众人悲戚的哭声，每一个人，都呆住了。 “百夫长大人，还没回来……” 吾佑大身体一晃，好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每一个人，都是一脸呆滞。 然后，哭声一片。 这些天羽军的巾帼与英豪，大风走过，大浪趟过，身经百战，即便身受重伤，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可现在，都在哭。 就在这个时候，天羽正信突然猛地一颤，瞳孔骤然一缩。 透过密境的大门，他赫然看到，一个模糊的光点，在快速向门口推进。他顿时变得无比激动，忙奔上前去，脸几乎贴在密境入口上，死死盯住那光点。 其他人见天羽正信表现异常，皆讶异的向峡谷内看去。 那个微不足道的光点，映在了每一个人的眼中。 “是古狼吗？” “老大，是老大。” “百夫长大人……” 众人来不及擦眼泪，一面流泪一面向门口涌去。 “都滚开！”天羽罡爆喝一声，手臂一横，将最前方的铁牛、天羽狩、吾佑大等人震开，怒道，“你们这群白痴，别挡住了出口。” 众人慌忙向两侧散开，一时间，密境入口附近几丈范围内空无一人。 众人分立在入口两侧，每一个人都盯紧那渐行渐近的光点，手心满是汗，内心无比紧张。 天羽正信看那沙漏一眼，心立刻揪了起来。 沙漏中的细沙，只有不到一撮了。 来得及吗？ 峡谷内，古狼已能远远看到密境入口散发出的荧光。 密境入口边缘已有气氲涌动，开始如同旋涡一般缓缓旋转。 古狼咬了咬牙，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硬生生加速，迅速向密境入口冲去。 十里。 九里。 八里。 七里。 古狼急速推进，可密境入口的气氲，也快速向内涌动，似乎在眨眼之间，便要完全将入口遮掩住。 来不及了吗？ 古狼牙齿咬得铮地一响，双眸好似野狼一般，闪耀着狂野的光芒，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双翼，再次加速，向密境入口疾冲。 六里。 五里。 四里。 三里。 近了。 古狼甚至能透过密境入口，隐约看到一脸急切的天羽正信、铁牛等人。 就在这时，突然间，入口气氲快速涌动起来，急速向中心汇聚。 古狼心中顿时一沉。 来不及了！ 快速关闭的密境入口，没给古狼任何反应时间，明明极短的距离却显得遥不可及，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提速度。古狼几乎在最短的时间内，举起天羽馨，将她向入口扔了过去。 没时间考虑或思索，更没有时间权衡利弊，这一扔，如同不断扇动的翅膀一样，依旧是出于本能。 天羽馨被古狼在最后时刻汇聚的最后一点力量，抛得急速向密境入口飞去，澎湃的劲风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 砰！ 少女穿越密境入口，摔在天羽罡的手臂中，转头茫然向峡谷内望去，只见那个少年，正在从天空坠落。 这个时候，古狼再也无法继续扇动翅膀，甚至，无法保持意识清醒。 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自己远去。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古狼的身体，诡异的定格在了湛蓝的天空之中。随后仿佛尘埃一般，被风吹散。 “不啊——” 天羽狩和铁牛拼命向密境入口冲去，用尽全身力量撞在气氲上，被狠狠弹飞，喷血而退，轰然落在几十丈外。 天羽军众纷纷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天羽正信完全呆住了，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羽罡重重叹息一声，看向天羽馨，沉声道：“馨儿，你闹够了吧。” 天羽馨依旧望着密境入口，一脸茫然，而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绝美的脸颊上滑落，滴落衣襟。 这个人，用同样的方式，救了自己，两次。 天羽罡拍了拍天羽馨的肩膀，道：“回去吧，以后，别再任性了。”说完，转身向阶梯走去。 天羽馨垂首，默默走了几步，蓦然回首，再次向密境入口看去。 这个世界没有奇迹，天羽馨心中莫名的一丁点希望，在回首的瞬间，支离破碎。 密境入口，浓郁的气氲好似旋涡一样，向一个特定的方向缓缓旋转着，散发着迷蒙的微光。距离密境下一次开启，还有二十五年。而古狼，已经彻底湮灭在这密境之中，永不复还。 密境入口，哭声一片，追随了古狼的兄弟和一百天羽军，用最肆意的痛哭，释放自己的悲伤与哀痛。 今天，天羽狩与铁牛，失去了老大。而一百名天羽军，失去了他们的首领。 古狼曾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他们曾默默在心中立下誓言，一生追随古狼。 今天，他们失去了信仰。 天羽正信不住颤抖着，就在不久前，他还向古狼保证，天羽家将是古狼最忠诚的盟友，可今日，古狼为救天羽馨，消逝在了天羽家的密境之中。 这个充满野性的少年，从大山中走来，一路风尘，短短数年，坑三老，灭兽群，为天羽世家带来二百多件天材地宝，给了一百天羽军成为强者的希望。他在近仙郡短暂的经历，将写进天羽世家的历史中，成为一段不朽的传奇。 “走吧。”天羽罡皱眉道。 天羽馨再次垂首，随天羽罡走了几步，忽然转身，跑到密境入口，扯落自己的一缕黑发，洒入气氲之中。 黑发与气氲一触，即刻化作齑粉，洋洋洒洒的散落，一如化作尘埃被风吹散的古狼。天羽馨面色哀然，轻声呢喃道：“是我错了，古狼，如果有缘，我们另一个世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