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托付

    叶兰芝生怕被陆离追上，一路快马加鞭，转眼间，就跑了三百多里路。

    烈火鬃马虽然是骏马，也禁不住这般消耗。长达三小时的狂奔，它已渐露疲态，奔跑的速度明显变缓了许多。叶兰芝伸手一摸马身，马儿早已浑身发烫、大汗淋漓，汗水竟然浸湿了自己的衣衫。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了亡命奔波，叶兰芝终于在一座小山头上看到竖着的木质指示牌，上面写着：江殷界。叶兰芝紧绷已久的心终于放下了。

    越过江殷界，陆离便不可能追到自己了。

    叶兰芝驱马胡乱走了几十里，终于放慢马速，觅得一处河岸的浅水滩，勒马绳停下。

    “默儿，下马休息。”叶兰芝道。但听背后的程默毫无反应，叶兰芝扭过头，但见程默抱着自己，竟然睡着了。

    叶兰芝苦笑一声，这孩子大概是累坏了！她不忍吵醒程默，便轻手轻脚地将他抱下马，安顿在一块大石旁边，自己则牵着马儿走到河边。

    马儿果真是渴了，低头大口大口地饮水。

    叶兰芝一边饮马，一边给马儿顺毛。

    此时已是晚上八时，一轮残月静静地挂在天边。江殷河水不疾不徐地缓缓流动，几根芦苇晃悠悠地在河面上飘摇着，映得一江星斗压天河，波光粼粼。她回头看了程默一眼，但见儿子靠着大石，睡得正沉。

    望着河水缓缓地流去，叶兰芝的内心起伏不定。

    为了制造那十六处幻境，她耗费了不少修为，和这匹马儿一般的疲惫。

    此刻她别无所求，只求能度过此劫。以后什么狱火殿，什么陆离，统统跟她没关系。

    ……

    “咴——”

    烈火鬃马忽然鸣叫了一声。

    叶兰芝听到嘶鸣声异常，向后望去，但见仿佛受了惊吓，右后蹄不停向外猛踢。

    叶兰芝皱了皱眉，凝眸望向马蹄，但见马蹄上附着一只漆黑的蝎子。马儿拼命地蹬右后蹄，便是想把蝎子甩掉。叶兰芝心下一惊，随即发现地上有一条细长细长的蝎子队，沿着这条路线，向着程默的所在爬去。每只蝎子都会经过马儿身边，所以马儿不住嘶鸣跳跃，十分惶恐。

    “此处怎么有如此之多的蝎子？”叶兰芝倒吸一口冷气。

    她袖口一挥，上百支银针飞了出来，一字排开，钉死了绝大部分的蝎子。还剩下几只，爬上了程默的白色衣衫，往他怀里钻去。

    叶兰芝飞跃到程默身边，掌风一扫裹住了那几只蝎子。但见蝎子颜色黝黑，形状独特，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熟悉。

    看得出来，蝎子群的目标很明显，就是程默。

    叶兰芝观察了半晌，厉声道：“默儿，醒来！”

    程默被惊醒，瞪大眼睛望着叶兰芝，惊惶道：“啊，怎么了？”

    叶兰芝道：“你怀里藏了什么？”

    见叶兰芝语气严厉、神情凝重，程默也不敢疏忽。他连忙掏了掏衣兜，将大大小小的物事倒了出来。一只买菜用的亚麻袋子，几枚生锈的铜板，一只弹弓，几枚弹丸，还有一枚明晃晃的黄金。

    叶兰芝的目光从这些小物事上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那一枚金币上。她捏起黄金，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眼神里迸出骇然的神情，整张脸“唰”地一下就变白了。

    “这金币哪来的？”叶兰芝大声质问。

    程默从来没见过母亲那么严肃的表情，顿时就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道：“是……是……陆离，他、他问路的时候，送、送给我的。”

    叶兰芝瞬间面如死灰，“你们之前见过？”

    程默便把先前遇到陆离的前前后后，一字不漏地说给叶兰芝听了。

    叶兰芝拿过金子，在手里摩挲了片刻，声音发颤地道：“这枚金币上，附着了狱火殿的的‘追魂粉’，无色无味，旁人看不出来，但是娘亲最熟悉不过了。我们之前行走的路线，全部一点不差地被记录下来了。”

    她顿了顿，指着地上的蝎子尸道：“这满地的蝎子，便是狱火殿专有的‘追踪蝎’。它们追随‘追魂粉’跟踪而来，为的就是寻找你我的藏身之处。”

    程默只觉得心底发慌，他连忙向后张望，但见背后是漆黑而深沉的夜色，陆离似乎还没追来。但他依旧感到背脊发凉。

    原来程默施展“狂风步”的时候，陆离就注意到了程默。只是陆离狡猾得很，并不直接逼问，而是偷偷地把金子递给了毫无戒备心的程默。

    想到这里，程默心中恍然大悟。这陆离果然是狡猾至极而又深藏不露。他早就怀疑自己身份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娘亲，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快快逃走，我来对付他！”程默握紧拳头道。

    叶兰芝苦笑一声，这孩子倒是有骨气，说话就像大人口吻，只可惜不知轻重、胆大包天。叶兰芝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你是要气死我么！”

    陆离是师门中最拔尖的弟子之一，多年前就罕有比肩者。而现在，又过去了十几年……

    叶兰芝长叹一声，神色忧虑。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此刻再逃，恐怕也来不及了。

    将计就计，不如来个声东击西。

    叶兰芝沉吟半晌，把金币捆在马背上。接着狠狠地拍了拍马后臀，烈火鬃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金币上附着的“追魂粉”，会引着陆离追踪到错误的方向，兴许就能丢失他们的所在。

    做完这一切，叶兰芝抱起程默，撒开双腿就往西边狂奔而去。

    叶兰芝奔跑得速度极快，几乎比烈火鬃马还快上一截。殊不知她燃烧灵力，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极快的速度。但，疯狂的消耗并不能持久。不到五分钟，她得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就这么狂奔了十来分钟，叶兰芝已经跑出了数十里地，脚步虽然很累，但叶兰芝喘着气，苦苦支撑着……忽然，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师妹，不必白费力气了！你是逃不掉的！”

    叶兰芝骤然一惊，这正是陆离的声音！

    回头一看，背后夜色深沉，但并没有陆离的身影。

    “娘亲，他来了！”程默心中慌乱，紧紧地抱住叶兰芝。

    “别怕，他还没找到我们，他这是隔空传音，想引我们出来，不要上当！”

    陆离还没有追上来，他只是隔空传音。但从声音的力道看来，他已在不远处。

    到了这时候，叶兰芝反而不慌了，她脸上甚至出现一丝释然的表情。脑子里的思路清晰起来，她抱着程默，飞快滚进了高高的长草里。

    程默被滚得七荤八素，正要发问，却听叶兰芝“嘘”了一声，表情变得十分郑重。在程默印象中，叶兰芝的脸上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除非是自己挨骂，或者事情非常重要。程默被母亲的表情镇住了，变得神色紧张，不敢出声。

    只听叶兰芝轻声道：“默儿，接下来娘亲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认真听好。”

    叶兰芝在衣兜里摸索了片刻，终于摸出一片竹简，递到程默手里。

    程默接过竹简，但见这竹简似乎珍藏了十几年，已经泛黄、发灰了。

    翻到竹简背面，只见上面雕刻着十几个小篆，字迹挺拔，借着黯淡的月光，程默看清了竹简上字迹。

    “青云州界风连城……安临宗府……程家？”

    叶兰芝点点头，“这是你父亲的地址。你父亲叫做‘程子霄’，是程家后人。只要你拿着竹简，去找你的父亲，他一定会帮助你……”

    程默怔了怔，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亲一面。陡然听到这句话，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程默忽然抿着嘴不吭声，眼泪却“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怎么了？”叶兰芝怔了怔，望着儿子。

    “娘亲，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程默伤心地道。

    叶兰芝心中一酸，往儿子脸上一抹，只觉得他那滑嫩如玉的脸上，湿嗒嗒的全是鼻涕眼泪，当真是伤心至极。

    程默抱住叶兰芝，缩在她怀里，不停地哭泣，“娘亲，我和你一起回狱火殿，我不想去找父亲……！”

    叶兰芝心中难过，知道儿子舍不得自己，她何尝不是如此。她擦了擦程默的眼泪，声音坚定地道：“如果你也回狱火殿，那日后谁来救娘亲？”

    程默被一言点醒，呆了呆，含着眼泪没说话。

    “听话。”叶兰芝抹掉了程默脸上的泪水。

    叶兰芝只有这一个儿子，就算自己被抓走，无论如何也保住程默的周全和自由。眼看追兵在即，叶兰芝知道此刻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顿了顿，神色郑重地道：“默儿，他们要抓走娘亲，就是为了夺去娘亲怀里的法宝。如果娘亲被他们抓了回去，身上的法宝一定会被他们搜出来。陆离他不会放过我，但是你不一样，他抓走你没有任何作用，所以娘亲希望你带着法宝逃出去.……去找你父亲。”

    程默只觉得大难临头，脑中一片空白，看着叶兰芝不置可否。

    叶兰芝在怀里摸索了片刻，终于掏出一个圆溜溜的、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物事。

    这似乎是一颗石头，浑身雪白，通体圆滚。在静谧的夜晚下，发出柔和的微光。

    轻轻触碰洞察万物，但觉入手坚硬，倒像是一颗白色的莲子。

    叶兰芝道：“这是‘洞察万物’，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