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蛇皮港（十）

    “真的都过去了吗？”许久，他喘着粗气问我。

    我擦了擦他脸上的汗，说：“真的，都过去了。”

    他伸出手，我将他拉出了坑。他走到莱鹏身边，抱起他的尸体，转身对我说：“你拉着他的胳膊吧。”

    我照着他说的那样，拉着莱鹏的胳膊，而他则拽着尸体的两条腿。我们两人合力，把莱鹏平整地放进了坑里，又用同样的方法安放好了莱霜公主。

    莱洪拿铲子将刚才刨出来的土又填了回去。莱鹏、莱霜，被一点点落进去的土渐渐盖住。最后，那坑终于被填平，这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都到你家了，难道不请我进屋看看吗？”莱洪问道。

    我这才想起来，的确应该带他看看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在微弱的灯笼照名下，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熟悉的童年。这院子里的水井、磨盘、扫帚，还有那个许久没有用过的马厩......最让人痛心的莫过于经历了世事变迁之后再回到原来的地方，过往的一切居然还没变——而人，却早已不同了。

    我陷入了无边的回忆当中：“当时我六岁，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跟娘和弟弟meimei道别，去了皇宫。从那之后我便跟莱丹一起朝夕相处了五年。当时弟弟才四岁，meimei也刚刚生出来。他们送别我的时候就是站在这个马厩边。”

    莱洪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松开。

    我带他进入了我的卧室。里面一切都像原来那样，原封不动。桌子、床、椅子，还有从小就喜爱玩的小花石子，依然那样安静地在枕头边。

    “这屋子里还是以前的味道。”我含泪笑着说。

    “这个味道让人感觉很舒服。”莱洪轻轻吸了一口气说。

    “走吧，我不想在这里了。”

    “为什么？”

    “出去透透气吧。”我拉着他向外走。离开院子时，我不由分说地把院子门关上。莱洪想要问我什么，刚刚张开口就被我捂住了嘴巴。我的心情太乱，独自走到海边的礁石上坐着。

    他提着灯笼静静地跟在我后面。

    远处海水敲打岸边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凶猛而震撼，风呼啸着送来海上不平静的声音。小灯笼发出的火光在风中忽而明亮，忽而微弱。莱洪坐在我身边，两只胳膊在身后撑住身体，什么话也不说。

    “你要什么时候回皇宫？”我问他。

    “再休息一阵。你呢？想什么时候回皇都？”他反问我。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这样坐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即使巨浪来将我卷到海里，我也会安静地享受被淹死的过程。”我冷冷地说。

    “你知道吗？我和冉鹿大公是好朋友，但我很嫉妒他；”莱洪说，“有一个那么爱他的女子甘愿为了他拒绝幸福。而我呢？却偏偏爱上了这个女子，而且不论为她做什么，她都好像对我视而不见。”

    “我没有视而不见，你给我一些时间，洪。”

    “给你一些时间说服你自己爱上我，是吗？这好像在逼你。”

    “不是这个意思。”

    “上马吧，你该回去了，别惹人怀疑。”他说着拎起铲子，放回了我家的院子。

    我不想惹怒他，可身体真的不愿挪动。他出来时发现我还在石头上坐着，迈着沉重的步子不由分说地将我从石头上抱起来，扛到他的马背上。离开时，我又一次不舍地看了看家门口那一方新土，久久不愿将头转回来。

    莱洪许久没说话，直到我打了个寒颤。

    “冷吗？”他问道。

    “嗯。”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我身前，继续前行。一路上再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到皇都城外，他的马落了地。一直跟在后面的阿萨也跟着收起了翅膀。莱洪脱下自己的白色外套放进背包里，只穿着一套黑衣。

    “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我问。

    “去见我师傅。”说罢，他转身要走。

    “莱洪......”我叫住了他。

    他停了下来，但却没有回头。

    我鼓起勇气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后。“对不起，莱洪，让你这么难熬。”

    “要是还想说‘对不起’这样的话就算了。我不想要你的‘对不起’。”他试着将我扣住的手分开，而我却倔强地不愿松开手。

    “其实我想说......你也路上小心。”我说。

    他的手忽然变得软了下来，轻轻握住我的手，缓缓地说：“我会的。”

    我松开了抱着他的手，目送他渐渐走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