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王粲与刘封（二）

    蔡邕的注视最终让邓芝无法拒绝，只能无奈点头，答应了带他们去找刘封。

    而那些得计的众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直接借助酒劲儿就嚷嚷着让邓芝现在就带他们前去，丝毫不给邓芝提前通报的时间。

    对此邓芝倒也不说什么，直接起身请众人跟在自己身后就是了。

    看着前面的邓芝，众人心中已经是心思各异，等待着机会了。

    当然，也有些许人在提前劝说，以防一会儿看到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比如王粲此时就已经在低声的劝说了。

    “我等其实也是宴饮为乐，倒是有些荒废正事了，蔡公一来，我等心中都有些激动了。”

    王粲说的轻描淡写，似乎是在说自己失礼，实则却是在为后面的事情做铺垫，若是刘封真的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大家也都是没干正事。

    只是刘封和他们不在一起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错。

    蔡邕对于王粲的这些话只是笑而不语，未曾有任何的回答，似乎也在等待着自己能够看到什么。

    一行人继续前行，邓芝没有停留，就在前方引路，只不过他引着引着，众人就发现已经有些不太对了。

    因为邓芝不但将他们引出了府邸，甚至已经快要出城了！

    “这家伙会不会是故意将他们引走，然后让人前去知会正在作乐玩耍的刘封吧？”

    这个想法不由的出现在了他们的心中，但是却没有人质问，再继续追问可就有些失礼了，而且真当蔡邕是傻子么？

    这家伙越是耍心眼，蔡邕对他们的印象越差，一群年轻人能有什么本事。

    众人心中不由的冷笑，只等看着刘封的笑话。

    先出府邸，再出城池，邓芝仍然没有停留，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似乎真的目标就在前方一样。

    不过就这么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还真的见到了刘封，而看到刘封的那一刻，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还真的就愣住了。

    甚至连蔡邕，都愣在了原地。

    此时他们身边可没有什么歌姬，也没有什么宴饮，更加没有什么玩耍的稚子。

    他们身边全都是成片的农田，此时正是春耕之时，他们的身边全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一群衣衫破烂的百姓正在田垄之中勤奋的耕种。

    那一副已经到了有些衣不蔽体的地步，所有的男人都在田垄之中，无论老幼都在劳作。

    而一旁则是他们的女眷，做些轻松的事情，不过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没有互相追逐的孩子，因为他们但凡踩了任何一株幼苗都会被狠狠的打一顿，甚至会被惩罚一天都不许吃饭。

    还有些孩子在抬着那看上去就很沉重的竹篓，那里面有盛满了水的陶罐，还有早就弄好的吃食。

    当然，这不是让他们现在吃的，而是在他们支撑不住的时候才能吃一口。

    中午，是不需要吃饭的。

    而他们要找的刘封，此时就在一处田垄之中弯腰劳作，那颇有些许痴胖的身子熟练的做着农桑之事，看那模样就知道这家伙绝对不是第一次做，更加不是作秀。

    因为他们就算是不事农桑，也不是没见过农桑，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蔡邕也没有想到竟然能够看到这么一幕，不由的有些惊讶起来，他想过这个小家伙的各种情况，却未曾想到见到他会是这么一个模样。

    就不说刘封的年纪，他也是荆州的茂才，而且还有了官身在，他怎么可能做这等事情？

    这确实是太让他惊讶了一些。

    而刘封此时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家伙来了，此时的刘封一门心思钻进了田垄之中，说上一声心无旁骛那也是可以的。

    而邓芝想要告诉刘封却被蔡邕制止了，一群人就这么看着刘封在田间劳作。

    他们到来的时候是辰时刚过，而这一看就是足足的两个多时辰，直到未时刘封将这一片田垄弄完才费力的直起腰来。

    看那模样众人都能够感觉到他的疲惫。

    足足两个多时辰，看戏的都感觉到了口干舌燥，而刘封愣是停都没有停过，甚至有人调笑了刘封一句。

    这般劳作，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胖？

    只不过这句平时能够引动一阵欢笑的话，这一次却是只有尴尬的沉默。

    刘封忙碌结束之后依旧没有看到他们，直接一屁股做到了一旁的土堆上，毫无仪表可言，双手瘫在膝盖上，头上的汗水不断的滑落。

    一旁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赶紧举着一个沉甸甸的陶罐来到刘封的身边，将陶罐举了起来，让他喝上口水。

    而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男孩子，躲在女儿的身后看着刘封。

    伸出脏兮兮的手点了点女娃的鼻子，刘封将陶罐拿起来也不客气，直接大口的喝了起来，水还有些温热，看得出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耕种的这片田垄就是这两个孩子家的，他之所以这么折腾不是因为他对这女娃娃有什么想法。

    而是因为他们的父母都病倒了，累病的。

    家中只有两个娃娃，若是他不做，他们两个娃娃甚至他们一家恐怕今年是真的不好过了。

    当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邓县有太多太多的老弱妇孺了，家中有男丁的本就不是特别的多，还有不少人被收入军中。

    到了这种时候，几乎所有无事可邓县之人都会互相帮忙，尤其是刘封及其麾下。

    无论是官吏还是将校，亦或者是选出来的属官。

    除了留下处理公务的属官，上至刘封关羽，下至普通士卒乃至刘封身边的亲卫，都要下地耕种。

    因为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春耕，因为这关乎人命。

    刘封此时其实已经看到了蔡邕等人，不过他实在是懒得搭理他们，就算蔡邕是自己外祖父，他现在也顾不上，同时也没力气和他们说些有的没的。

    没看到关羽现在还在另一处田垄里挥舞汗水呢么。

    一口将大半陶罐里面的水喝掉，总算是让那喉咙好受了不少，而此时就在他要站起来去拜见众人的时候，蔡邕却是带着众人已经抢先来到了他的身后。

    在刘封起立的时候，被蔡邕的大手直接摁住。

    “坐着吧，累的不轻吧。”

    蔡邕摁住刘封的同时，也直接坐到了刘封的身边，和他一样没有丝毫礼仪可言，若非是身上的华服锦绣，真像个乡间士绅。

    刘封看着身边的蔡邕，挥挥手让两个孩子先去一旁休息一会儿，他可能得和这个外祖父聊上一会儿了。

    “这几日，你都在这里耕种？”

    “啊...这邓县之中难民多，很多家里都或多或少有不少的问题，若是我等不帮忙他们恐怕日子很难过下去的。”

    “未曾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份儿仁心。”

    “唔...”刘封难得的沉默了一瞬，然后淡然的摇了摇头，“小子没觉得这是什么仁心，只不过他们是小子治下的百姓，小子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你该做的？耕种？”

    “是让他们活下去，仅此而已。”刘封突然挺了挺酸痛的腰身，看着忙碌的景象，“小子才华不足，天赋不够，也不懂什么大道理。

    父亲教给了小子，这天下疾苦，能救一个救一个。

    先生教给了小子，这百姓艰难，能帮一个帮一个。”

    “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感悟，难得。”

    蔡邕难得的夸奖，似乎并不怀疑刘封是在作秀一般，而身后却是有人想要反驳，却被一旁的人直接拉住，莫要让他多嘴多舌。

    刘封对此并不知晓，他也不想知晓，他随意的从地上拔出一根野草，去掉根茎叼在嘴里，看着这田垄纵横，似乎有些出神。

    “曾经小子也是一个五谷不分的废人，那时候家中虽然贫困，母亲却从来不让小子做任何的农桑之事，说是怕小子累到。

    没甚本事却纨绔了太多年，最后惹下大祸逃到了中原，给家里惹了偌大的麻烦。

    四年的时间，先生从来没有教过小子什么雄才大略，也没有教过小子战阵兵法，他就是在告诉小子什么才是人世。

    小子亲眼见到了百里之内树无皮，草无根，见到了白骨遍地，肉却没有一丝。

    见到了一群人围着一个破旧的锅，里面是一只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老鼠，那是他们半年时间里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亲眼见到了两个女孩子被他们的家人互相交换，然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见到了将死之人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就算是把饭食放到了他的嘴边，却也张不开嘴巴。

    见到了辛苦一年最后却是因为一场大旱颗粒无收，一群百姓哭嚎不止，最后只能背起包囊再次踏上乞讨的路上。

    见到了这大汉的百姓，每一天似乎都是在拼命的活下去，但是每一天都似乎是在不断的绝望之中沉沦。

    可是当小子恬不知耻的问他们，他们最想要干什么的时候。

    蔡公可知道，他们是如何回答的小子么？”

    蔡邕看着这个不再叫自己外祖父，而是叫自己蔡公的小家伙，看着那张似乎还带着笑容的脸。

    “他们如何回答的？”

    “他们告诉小子，他们就想要活下去。”

    “无论小子问多少人，问多少次，无论那个人活的多么的艰难，他们都是这个回答。”

    “他们，想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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