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昭阳宫
嘉敏觉得身后有森森的寒意割开光与影,然后手上一松,绳子落到了地上。【】 中年男子当着嘉敏交给周蝶周安一人一枚火流星,吩咐说:“要有不对,就放出火流星,这头,王妃是死定了。阿城,你回瑶光寺,看到信号,就把寺里的人宰个干净——周安,你驾车送三娘子进宫。” “嘉敏!”王妃看着松动手腕的嘉敏,几乎是绝望地喊了一句。 “母亲放心,”嘉敏笑语盈盈:“我会把太后娘娘请来的。”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九华堂里人人都是一惊,连烛火都摇曳得岌岌可危。中年男子看了周蝶一眼,周蝶的匕首抵在嘉敏腰后,耳语:“应话!” 嘉敏扬声应道:“谁呀?” “阿敏?”外头传来贺兰初袖的声音。 “这么晚了,表姐有什么事?”不等周蝶再吩咐,嘉敏自然而然就问。 贺兰初袖心里纳闷,嘉敏和王妃不和,王妃免了她晨昏定省,就更加不来九华堂了,怎么今晚竟在?又想起白日里嘉敏的不同寻常,心中疑云更甚。口中却只道:“我过来给王妃请安。” 嘉敏心道我还不知道我这个好表姐,还每日按时来给王妃晨昏定省呢。忽的心里一动,贺兰初袖也是个聪明人……腰后一紧,嘉敏赶紧说道:“表姐回去吧,母亲今儿头疼,已经睡下了。” “头疼?”贺兰初袖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与担心,“要紧么?” “不要紧。”嘉敏也知道这句话是在冒险,可是这个险,她不能不冒。之前没有料到王妃会出门探看,被一举拿下,只威胁周城保住嘉言的命。周城这样滑头,没准就真只保住嘉言的命了。要知道他方才给她上绑,可丝毫都没有作假。白芷手里有她塞的小锉刀是没错,但是白芷能成什么事,她是真不敢赌——千怪万怪,怪王妃关心则乱,冒失出府。嘉敏暗叹一声,说道:“我给母亲点了安神香,就你房里我常用的那种……” 腰后又是一紧:“少废话!” 嘉敏心道要是这会儿贺兰初袖反问一句:“什么我房里你常用的”,她就是死路一条……好在贺兰初袖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听到话,只应一声:“那就好……王妃好好休息,我回房了。” 脚步轻快,不紧不慢走远。 嘉敏手心里攥着的汗,到这时候才凉下来。她平素不用香,倒是贺兰初袖常用。 中年男子看她一眼:“去吧。” 嘉敏领路,周蝶亦步亦趋,后面跟着周城周安。 出门,穿廊过洞,出府。周城要打马回瑶光寺,嘉敏猛走几步,拽住他的袖,身后紧贴着周蝶的匕首与喝问:“做什么?”声音略略沙哑。嘉敏也不管,兀自说道:“帮我多抽那臭丫头几下,回头我赏你高丽美人。” “高丽”两个字说得又快又含糊。 周城微垂了眼皮在暗影里,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浓密的睫就压在眼珠子上,一重一重的光影,不知怎地,竟恍惚生出三分秾丽的颜色,他说:“好。” 嘉敏这才松手,回头上周安的车。车里没有点灯,周蝶的呼吸浅得近乎于无。就好像黑压压的车厢里就只有嘉敏一个人,不,一个鬼。 甩鞭子的声音,马蹄得得得的声音,车轮辘辘地转动。 南平王妃的腰牌果然管用,宫城侍卫问过嘉敏的身份就放了行。巍峨的宫殿潜伏在巨大的阴影里,草木葳蕤,初夏时候特有的香,纺织娘在很远的地方一声一声地唱,脚步都轻得近乎于无。 嘉敏前世是来过宫里的,虽然次数不是特别多,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去过。也还是生出归来池苑皆依旧的感慨。 “七年了。”如果不是数字对不上,嘉敏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脱口而出。转眸,暗色里周蝶默然的面孔。光色并不明朗,所以看得也没有多清楚。那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看得出娟秀的轮廓。 莫非是当初周皇后身边的人? 一念未了,就听得周蝶淡淡地说:“再没人比我对这宫里更熟了……三娘子,你可莫要打错了主意。” 果然……么。嘉敏假假瑟缩了一下:“你、你要杀我吗?” 周蝶笑一笑,寒光在黑暗里一闪而没。再没有光,也没有回答。嘉敏自言自语自我安慰:“我阿爹还没回来呢。” 南平王在外,是兵权在握,就算周皇后如愿回宫,也还有大批的官员和宗室需要弹压。这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如果周皇后不想再次被赶回瑶光寺的话。王妃也就罢了,她元嘉敏可是南平王的亲骨rou。 周蝶自然明白嘉敏的暗示,哂然一声,并不答话。 又进一重门,验过腰牌,周安留在外面,嘉敏与周蝶下车,被领往胡太后所居的昭阳宫。 与此同时,南平王府传来一声惨叫,九华堂里中年男子与剩下的两个手下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芷忽然挣脱束缚,朝着他们猛扑过来,被当头一刀砍倒……血腥的气息很快弥漫开来。 压在王妃颈上的刀紧了一紧。 再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有一支小小竹管,悄无声息捅破了润湿的窗纸。 中年男子又侧耳听了一会儿,吩咐手下:“出去看看。” 有人领命而去。 胡太后已经换好衣裳,等在昭阳殿。 嘉敏前世见太后的时候并不太多,但是对太后也有所耳闻。 在宣武帝的后宫里,胡充华的姿容并不出众,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为宣武帝生下唯一的子嗣,完全是因为燕国有一项古怪的制度,凡是生下太子的女人,都会被处死,以免储君母族坐大。 所以宫妃皆愿生女,不生男。 宣武帝年近三十,膝下尤虚,未免心中忧虑,有日经过花园,听见有人许愿,说“愿生储君”,宣武帝心中奇怪,召了人来见,是胡充华,问其缘故,胡充华当时回答说:“当以国事为重,岂吝妾身一命。” 胡充华因此得孕。 而更幸运的是,宣武帝也认识到人皆惜命,如果不废掉这个制度,无嗣的难题不仅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还会出现在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要面对失母之痛和无子之苦,所以宣武帝悍然废除了这个制度。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在当初的胡充华生子之后,没过多久,宣武帝驾崩,所以皇帝仍然是宣武帝唯一的子嗣。 “你是谁?”胡太后得到的消息,是南平王的女儿持王妃腰牌进宫求见,以为是嘉言,匆匆赶来,谁料竟是个陌生的少女,身量比嘉言略高,眉目秀致,却是不如嘉言美貌。 嘉言行礼答道:“臣女元嘉敏。” 元……嘉敏?太后仔细审视她的眉目,从名字上已经可以看出,是嘉言那个一直养在平城的jiejie了,气度还过得去,太后在心里微微点头,问:“你深夜进宫,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嘉敏说:“回太后的话,是母亲让我进宫。” “你母亲——” “母亲急病。” “什么?”太后变了脸色,急急上前几步,“阿妩她怎么了,得了什么病,传御医了吗?嘉言呢?你……你母亲病了,你怎么不在一旁服侍?来人,传、传王太医!”又转头再问嘉敏:“你母亲病了,你怎么不在一旁服侍?” “回太后,嘉言在呢,”嘉敏说,“母亲命我进宫。” “进宫,”太后像是到这时候才想起嘉敏之前的话,赶紧又问,“进宫……阿妩叫你进宫做什么?” “母亲叫我进宫请太后。”嘉敏手心一紧。 “请我?”太后愕然,连“哀家”都忘了自称。 “母亲说要见太后。” 太后果然犹豫起来:“这时辰,阿妩说要见我?阿妩到底生了什么病?你、你先给我说说?” 周蝶在嘉敏身后,微抬了抬眼皮,袖中五指一紧,指尖一抹刀光。 就听得嘉敏不紧不慢地说:“是。今儿酉时,母亲忽然喊腹痛,芳芸jiejie来请我的时候,母亲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太后知道的,臣父出征在外,府中除臣女姐妹之外,再无主事之人。臣女常年在平城,来洛阳不足半月,对府里的人事也是一无所知,只能阿言主事,拿了父亲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人,御医看过母亲之后,给母亲扎了一针,母亲醒来,把臣女姐妹叫到榻前,吩咐臣女来请太后。” 嘉敏说得虽然有些混乱,却一个出格的字都没有,周蝶心下稍松,也许这个南平王府的三娘子,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狡猾。 太后沉吟了片刻:“阿妩,唉,阿妩……这时辰、这时辰宫门都落锁了,我虽然是太后……” “臣女也以为,时辰已晚。”嘉敏这话,周蝶手一紧。 “哦?” 却是欲擒故纵:“但是母亲坚持要臣女进宫……” 周蝶这会儿才算是真放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