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绿梅
嘉言瞧着嘉敏又不说话了,百无聊赖地问:“阿姐你不出去赏花么?” 嘉敏知道她爱热闹,定然是呆不住了,便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吧——帮我把绿梅叫进来。【】” 嘉言也不与她客气,应了一声就进去,不多时候绿梅进来,又哭又笑:“姑、姑娘!” 嘉敏这时候想起她当时哭喊,有种隔世的遥远感和庆幸感——不管怎么说,她还活着,她又安然度过一劫,不是吗。嘉敏笑着说:“你过来。” 绿梅走到她跟前。 嘉敏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落水的?” 绿梅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扑通跪下:“三娘子恕罪!” “恕罪?”嘉敏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什么罪,要我恕?” 绿梅言辞恳切,悔不当初:“奴婢有罪——奴婢明知道姑娘喝醉了,还放任姑娘一个人呆着,以至于出事……如果奴婢一直在姑娘跟前,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奴婢、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这种说法的荒谬之处,嘉敏是知道的,无非归罪。主子是永远不会错的,错的总是奴才。不过嘉敏并不打算用这个来问罪她。即便她当时真的醉了,绿梅去取醒酒汤也是对的,画舫并不是危险之地。何况她没有喝醉,而取一碗醒酒汤,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嘉敏的目光落在绿梅的头顶,鸦鸦的发,底下白皙的肌肤,和压得低低的睫毛。是个温柔清秀的小美人。 嘉敏说:“我不过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落水的?” 绿梅道:“奴、奴婢取了醒酒汤来,在船尾没有看到姑娘,就一路找了过去。” “找了很久么?”嘉敏问。 绿梅这次犹豫了更长一点时间,像是在回忆:“也不是很久。”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 “奴婢看见、奴婢看见……”绿梅开始吞吞吐吐,身子也在抖,像是极度的恐惧。嘉敏说:“你说罢,无论你看见了什么,我恕你无罪。” 绿梅低了头,声如蚊蚋:“奴婢看见……看见了宋王殿下。” “除了他。” 绿梅眼睛里有些许的茫然:“姑娘的意思是——” “你看见了什么?”嘉敏重复,“无论你看见了什么,你都告诉我。” “可、可是……除了宋王殿下,奴婢就没有看见其他人了。”绿梅更加茫然。 嘉敏闻言,微微颔首,仍是没有叫起,却问:“那么当时,那碗醒酒汤……去哪儿了?” “醒、醒酒汤?”绿梅像是到这时候才想起还有这样东西,“啊”了一声慌忙要站起来,又跪回去:“当时奴婢打了醒酒汤回来,发现姑娘不在,就随手搁在窗沿上,想找到姑娘再说——” 嘉敏看着她不说话。 “后、后来姑娘出了事……”绿梅在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往下说,“奴、奴婢就把它给忘了。” “你说谎了,绿梅。”嘉敏一字一顿地说。这样的语速,让每个字都如钉子一样敲进绿梅的耳朵里,那种冲击力,惊得绿梅身子一晃:“奴、奴婢没有……” “你的谎言很完整,”嘉敏说,“但是再完整的谎言,也还是谎言。我来给你设想一下吧。如果确实如你所说,你取了醒酒汤回来,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把醒酒汤搁置在窗沿上,那我问你,之后,你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在找我么?” “什么?”绿梅显然没明白嘉敏的意思。 “如果不是偷偷摸摸在找,为什么我没有听见你喊我呢?”嘉敏说。她从落水到被救起,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如果绿梅果然在找她,那么之前她在耳房,应该能听到绿梅的唤声。但是她没有。 “我再问你,”嘉敏说,“画舫那么大,又有栏杆隔着,你是怎么会想到,往湖里看的呢?” 如果绿梅没有看到她落水的全过程,在黑夜里,是决然看不到她在水里挣扎的——她没有呼救,因为来不及。 绿梅已然说不出话来。 嘉敏却又微笑道:“如今你可以说了吧?” 绿梅沉默良久,方才道:“姑娘要我说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绿梅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看到了什么,她完全可以不必撒这个弥天大谎——就如同如果不是她和萧南的特殊关系,她完全不必说谎一样。绿梅的脸色变了变,她跟嘉敏的时日虽短,但是和竹苓、甘草不一样,她没有见过嘉敏心无城府的那一面,所以在她眼里,嘉敏一开始就不好惹。 绿梅权衡利弊,许久,方才说道:“姑娘不会长住宫中,绿梅不幸,无法离开。” 这是讨价还价了。 她说得没有错。那人敢推嘉敏落水,身份就不会低到哪里去,弄死绿梅和碾死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嘉敏问明白了那人是谁,说走就走了。回头那人要是找绿梅算账,绿梅可没有还手之力。 嘉敏眉眼一动:“你想出宫?” 绿梅却是摇头:“奴婢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嘉敏这会儿也不cao心这么多,直接问:“那你想要什么?我力所能及之内,我满足你,但是那人推我落水,危及我的性命,我是非知道他是谁不可——你怕他,难道就不怕我?” “姑娘仁厚。”绿梅立刻一顶高帽子戴上来,不容嘉敏推脱,继续又道,“而且以姑娘聪敏,应该知道,那人并不想要姑娘的性命。” 她当然知道,嘉敏冷笑:“毁人名节,与索人性命何异?”
绿梅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却是道:“姑娘还是不要再问了,就算姑娘知道了是谁,姑娘也不可能报复回去,就算姑娘告诉太后他是谁,太后也不会信——谁都不会相信。所以姑娘,还是不要问了吧。” 竟然有这样的人物,嘉敏心里纳罕。绿梅当然有可能是骗她,但是这十句话里,总有一两句是真的。她不怕她,却怕那个推她下水的神秘人,无非是仗着,她不但看见了她被人推落下水,还看见了她和萧南在一起。 嘉敏眼珠一转,笑吟吟道:“有件事你还没有听说吧。” 绿梅不解地看着她。 “宋王殿下承诺,等我出宫,就请人登门提亲。”如果嘉敏和萧南的关系还和之前一样,嘉敏空自热络,萧南不予回应,那么嘉敏和萧南的独处,无疑是丑闻。但是如果两人最终结成连理,那么丑闻,也变成佳话了。 这个世界就这么荒谬。嘉敏在心里嘲弄,嘴上只道:“如果你现在不对我说,那么就等着去慎刑司说罢。” 绿梅的脸色再变了一次,终于道:“姑娘不是想出宫么?” “什么?”“什么?”这次轮到嘉敏吃惊了。 “如果姑娘不苦苦相逼,”绿梅说,“绿梅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 绿梅真是个神奇的姑娘,嘉敏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她身边的四个丫鬟中,竹苓已经是足够机灵了,但是和绿梅一比,简直质朴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可惜无法收归己用。有本事的人总是更难收服,何况眼下嘉敏能给她什么呢?虽然嘉敏口头上问她是不是想出宫,但是如果她回答说是,嘉敏未必有这个能力。 能看得这么透彻的人,到底为什么拼死不肯说出凶手的名字,仅仅是因为畏惧?嘉敏很怀疑。明明助她出宫的风险更大,但是绿梅却选了这条路——她大约也看出来了,不付出点什么,嘉敏不会轻易饶过她。 是的,嘉敏在她的帮助下,顺利穿过了灯火辉煌的晚荷宴,喧闹,嬉笑,衣香鬓影,和无处不在的莲花、莲叶、莲香。嘉敏换上了羽林卫的衣裳,腰里别着羽林卫的腰牌,正走在出宫的路上。 衣裳过于宽大了,压在身上有点重。绿梅解释说是她义兄的,但是她的话,嘉敏眼下是半个字都不敢信。嘉敏是问过她,到底怎么知道她想出宫,绿梅说,她擅卜卦。 嘉敏:…… 她有没有卜出,她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死过一次呢?嘉敏促狭地想。 嘉敏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建春门,门卫索要腰牌、口令,嘉敏压低声音,一一都回答了。就要出门时候,忽然身后遥遥传来一个声音,笑吟吟问:“三娘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