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平妻
算起来,这是她重生之后第四次进宫了。【】几乎每进宫一次,都要受一番惊吓——不过想来这次不会了。嘉敏这样想。 宴席摆在昭阳殿。 家宴,一眼看过去,太后,皇帝,阳平和永泰两位公主,另外南平王一家人,南平王,王妃,昭诩,嘉言,贺兰初袖……该在的都在。王妃如今,肚子已经大得可怕了,算算时间,快九个月了。 最激动的自然是嘉言。太后还没发话,就起身喊了声:“阿姐!”被王妃瞪了一眼。 嘉敏冲她笑了一笑。行礼见过皇帝,见过太后,又见过父亲和王妃。太后拉了她过去坐,又一番嘘寒问暖。嘉敏之前已经在温姨娘那里领教过一回,这会儿也算是轻车熟路,该感动感动,该谢恩谢恩。 末了皇帝说:“这回南平王和世子也都回来了,朕要赏赐,三meimei不许再推辞!” 因是家宴,父兄在座,嘉言也放肆起来,却问道:“皇帝哥哥给我阿姐准备了什么封号?” 太后取笑说:“哟,要是封号不如我家阿言的意,是不是还要皇儿改口啊?” 嘉言“哎”了一声:“姨母欺负人!” “净给人看笑话!”王妃嗔道,“看你阿姐多稳重,也不学着点!” 嘉敏:……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小孩儿有口无心,”太后最见不得王妃训嘉言,只道:“大喜日子,百无禁忌,对吧——皇儿,还不快和你meimei说,给三娘赐了个什么封号。” 皇帝面上一丝儿恼意也没有,笑吟吟道:“是兰陵公主。书册已经制好,等明儿三meimei回府,就跟着送过去。” 兰陵是郡名,要认真追究起来,能上溯到春秋。之后千年,虽然数次变动属地,却一直都是上好的封地,寓意也吉祥。嘉敏要起身谢恩,皇帝却摆摆手,说道:“还有一件喜事。” 嘉敏脑袋里忽然空了一下,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阻止他、阻止他!” 但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皇帝滔滔不绝往下说:“……之前母后就看好三meimei和宋王,如今正是天作之合……” 皇帝说完,就等着嘉敏谢恩。 嘉敏却不动,只管看着父亲。 皇帝见情形有异,不由心中惊诧,想道:三娘和宋王……这算怎么回事? 南平王妃临盆时近,这一向精神倦怠,见席间僵住,心里就有些不耐烦:三娘和萧家大郎,纠缠也有这么久了,原想着趁景浩在,早点定下来,她也省心。只不知道元嘉敏又要闹什么妖蛾子。 南平王略微不安地移开目光;嘉敏又看向哥哥,昭诩为难地别过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他不过是哥哥,能有多少说话的余地——他自个儿还没成亲呢。没成家的人,家里从来都不把他当成人,更何况,于私心里,他实在不觉得萧南有哪点配不上三娘了,也就是三娘闹别扭,也亏得萧家大郎肯包容,他想。 嘉敏再看向父亲,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上了情绪,失望,也许还有乞求:“父亲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什么?”嘉言听jiejie语气不对,冲口问道。 嘉敏不答,南平王也没有作声。 太后的目光扫过阿朱,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嘉敏这个反应,对她是不算太意外的。 就有人上来,要把永泰、阳平和嘉言带下去。嘉言不依。“下去!”王妃唬着脸喝了一句,嘉言不敢违拗母亲,又实在不情不愿,一路频频回头,猛地瞧见贺兰初袖,登时找到了理由:“那袖表姐呢?” “阿袖也下去。”南平王说。 “姨父,”贺兰初袖却起身,盈盈下拜,说道,“阿娘说,叫我看住三娘,如今事关三娘终身,阿袖实在不敢玩忽职守。” 她这是代表浣云,也算是代表浣初吧,南平王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阿妩虽好,终究不是亲娘。便不再说话,权当是默许。 嘉敏倒是想叫她出去,只是这仓促间,连父亲为什么改了态度都还没想清楚,又哪里有心思节外生枝。 皇帝借故也退了出去。 席间就只剩下太后,王妃,贺兰初袖,以及元景浩父子。理论上,都是她至亲。嘉敏心里却越来越慌,越来越没底,强撑着又喊了一声:“父亲!” 太后叹了口气。这话原本该南平王妃来说。只是南平王妃如今有孕在身,不得不谨慎些。她这个做jiejie的,也只能多担待:“三娘,你是个好孩子,有些事,不是你父亲逼你,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嘉敏不解地看着她。 “皇儿那道旨意还没有细说,姨母也是怕唬到你,可是……”太后顿了顿,“你回来前半月,京里说书的,就有了新回目,你母亲……身子不便,又在宫里,消息不灵通,到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说书……新回目。嘉敏如堕冰窖。心里只闪过三个字:苏仲雪。 早半月回京的,不会是于谨,于谨没这个胆子。时间也对不上。那就只能是苏仲雪,苏仲雪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还盼着萧南娶她不成? “是……什么回目?”问话的却是贺兰初袖。 太后说:“是三娘被劫持出宫,萧家大郎挺身而出的事,又有苏娘子千里救夫……” 不必更详细,在座都可以料想出内容的活色生香。嘉敏当时就惨白了脸。她是在昭阳殿被劫持,苏仲雪不在现场,是谁走漏的风声?萧南,还是贺兰初袖?嘉敏张嘴,又闭牢:事到如今,追究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都是些荒诞不经的东西……哀家也筛查过两三遍,打死了几个人,也没有查出,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太后声音里满是歉意,“左右不过是于家余孽……是哀家心软,怜他于家三代为国效忠,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把事情做得更绝些!” 贺兰初袖的声音又响起:“千里救夫……太后娘娘,这千里救夫是怎么回事?” 嘉敏在心里冷笑一声,在场大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仲雪的身份了。苏仲雪与萧南是有婚约不假,只是前世萧南那样不情愿与她成亲,也没有提过这茬。这一世更是三番两次许亲——画舫落水一次,中州一次,固然可以看成是为她名节着想,但是究其实,也是没把前约放在心上。
而苏仲雪也不怨,可见萧南敢这么做,是两人私下早有默契。 “萧家大郎……”太后也迟疑了一刻,方才能把话说出口,“苏娘子是萧家大郎的未婚妻,王夫人做的主,在南边时候就定下了,只是萧家大郎北来不久就披了孝,一直没来得及对外说。” “宋王殿下既然有婚约,那怎么能、那怎么能……”贺兰初袖离座,双膝一软,正正跪了下去,“初袖求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越发尴尬起来,心道贺兰初袖平素也算乖巧,如何今日…… 贺兰初袖见太后不应声,目中就流下泪来,转头冲王妃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说道:“我表妹命苦,打小就没了娘,孤零零一个在平城长大,也没见过父亲和兄长几次,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王妃要是把我表妹许了人做妾,我姨母就是在九泉之下,也决不能安宁啊!” 这话却不是冲太后,而是直戳在南平王妃的脊梁骨上,只差没指着骂她虐待继女,会遭报应。 便是嘉敏,也不由诧异。要知道,这个继室身份,是王妃生平最大的憾事,打人不打脸,贺兰初袖这就是在打王妃的脸啊。不由想道:贺兰初袖今儿是怎么了,难不成真要为我打抱不平?竟然这样往死里得罪王妃! 简直是孤注一掷。嘉敏想,她、她想从这里面捞到什么好处呢,太后的好感?王妃的信任?还是她父兄的刮目相待? 王妃勃然动色,只是被太后按住,低声说了几句,又南平王私下里伸手去握一握,脸色方才缓和下来。 南平王道:“阿袖莫要胡说,三儿不会做妾,我的女儿,怎么会做妾!” 贺兰初袖奇道:“那苏娘子肯做妾么?” “也不是,是平妻。”太后叹息道,“贺兰姑娘,你们姐妹感情好,你为三娘打抱不平也是应当——不怕你这孩子笑话,我都不敢放阿言在这里,不然,怕是我的昭阳殿都保不住。你说得没有错,做母亲的,是该为儿女谋划,但是你想想,要不是三娘出了这档子事,我这妹子,哪里有不尽心尽力给她寻门好亲的?到如今,哪怕是你姨娘复生,只怕、只怕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停一停,又道:“萧家大郎……也是自家孩子,不是哀家自夸,人才是顶好的,配三娘,也算是配得上。” 原来是平妻。嘉敏心里竟然意外的平静。无论消息是谁透露的,也不管背后有没有萧南推波助澜,布局的人定然是苏仲雪。如果说在中州萧南迫娶是因势利导,那么如今苏仲雪这一招,是图穷匕首见了。 自古,有妻有妾,哪里有平妻的。第一个娶平妻的,还是萧南的父亲。萧永年北上,当时南北征战,音讯隔绝,以为王氏母子定无幸理,所以继娶彭城长公主。如今倒轮到萧南了,真真有其父必有其子。 前世并没有这一招。前世苏仲雪是乖乖做了妾。如今……却不知要谋算些什么——且不管她要谋算什么,她总不会让她如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