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恶疾
一路走得很匆匆。【】 谢云然起先是想开口问的,到后来,却只能打点起全部的精神对抗,风,也许是光和影,轻轻拂过脸庞,那就仿佛是无数细小的羽毛扫过,每一个毛细孔都在叫嚣和躁动。她不得不咬住牙,咬住唇……唯有疼痛能够消减这可怕的痒意。 昏头昏脑中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才听到嘉敏在耳边松了口气:"……到了。" 到了……哪里? 谢云然疑惑地想。但是她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被婢子四月与垂珠一左一右扶持,大约是安放到了软榻之上。 嘉敏看了看四月,四月急得面红耳赤,却一直默不作声,任凭她差遣,这时候正握住谢云然的手。谢云然满面绯红,已经陷入到深度昏迷中。这养气功夫,也就谢家婢了,嘉敏想。转头看住垂珠。 垂珠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安,略屈膝问:"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嘉敏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吩咐你,可惜你做不了主,去!叫你们家能做主的人过来,我有话说。"她语气并不激烈,垂珠却无故听出一身冷汗,不敢多话,略福一福身,匆匆就去了。 自进门,临水轩的婢仆就被摒弃在外,嘉敏环视四周,吩咐四月说:"你去打温水来,给你家姑娘擦擦脸。" 四月稳稳应一声,等着嘉敏过来替她的手,压住谢云然,这才去了。 水很快打回来,还有陆家赠的澡豆。嘉敏拈一颗澡豆,在鼻子下闻一闻,摇头道:"不能用澡豆,就用清水,帮你们家姑娘擦擦汗就好。" 四月眼底虽然有疑惑,也并没有多问,只遵命而行。谢云然脸上的疹子已经慢慢渗出水来,虽然细小,也是看得到的。她一直在昏迷中,皱着眉,随着四月的细心擦拭,紧皱的眉头倒又松开不少。 忽听嘉敏问:"……你们姑娘,可有旧疾?" "没有!"四月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姑娘,从未有过这等、这等……" 嘉敏点点头,并不等她说完,又问:"那么你们姑娘,可有什么吃不得的东西?" 四月仍是摇头:"奴婢自小服侍姑娘,从来没有听说姑娘有什么吃不得的。" 嘉敏点点头,不再追问。 既然不是旧疾,那就只剩下中毒一个可能。同样的菜式、酒水、点心,出事的就只有谢云然一个,那毒定然不会下在菜肴、酒水、点心当中,那多半是在杯盏碗筷里了。嘉敏不知道她们走后,陆静华如何同其他人解释。她手里人手不够,没有能够留下人看住食具,实在大大失策了。 转念又想,事情出在陆家,陆家想要证明自己清白的心,比什么都强烈,又众目睽睽,倒也未必做得了手脚。 只是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宴会,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冒险之事。这得是多大的仇?一旦查出来,何止是与谢家结了死仇,就是陆家、皇家,差点中毒的其余贵女,也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这一念未了,就有脚步由远而近,垂珠叉手禀报道:"公主殿下,我家夫人来了。" 来的是陆四夫人,陆静华的母亲。 那是个年过三十的妇人,肤白,圆脸,略丰腴,神色干练。大约是已经听垂珠说过事情始末,进门第一句话是:"我听说公主已经请过大夫,所以没有再多事,谢娘子方才所用食物与食具,已经请郑娘子作陪,从席上取来。" 好个请郑娘子作陪! 嘉敏心想,郑笑薇虽然与谢云然没有特别的交情,郑、谢两家却同是传承已久的高门,不说同气连枝,一点香火情总还有,况郑笑薇又与谢、陆同在宫中患过难,请她做个不偏不倚的中人见证,再合适不过。 看来陆四夫人也疑心是有人下毒。 嘉敏点点头,说道:"那就烦请夫人与我一起等大夫了。" 又过了一刻钟许大夫才到。 那怪不得他。嘉敏到洛阳这一年,统共在家也没几日,谁以许大夫虽然定期上门给南平王、南平王妃把平安脉,却没见过嘉敏。更别说半夏。半夏没有南平王手帖,能这么快把人请来,已经是本事。 许秋天如今已年过五十,仍精神矍铄,健步如飞,以医术精湛著称,在洛阳高门里名声不小。 到了临水轩,也不寒暄客套,首先就去看病人。 第一眼看到谢云然的脸,心里就吃了一惊。谢云然还在昏迷当中,看得出神情十分痛苦,面色绯红,大大小小疱疹密密麻麻,猩红,暗黄,趋近透明,娟秀的面孔被撑得肿胀,疱疹之间渗出透明偏黄的液体。眼睑与嘴唇尤甚。如今人在昏迷中尚好,一旦醒来,势必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 以许秋天行医经验之丰富,自然见过疱疹,却没见过发作得这样厉害的。而且这疱疹长在别处尤可,发在脸上,却是棘手。总不能让堂堂谢家姑娘顶一脸的伤疤……那怕是比不治的罪过还大。 可是不治,眼下就有性命之忧! 许秋天这一皱眉,四下里都悬了心。他瞧了一眼按住谢云然双手的四月,说道:"小娘子且放手。" 四月虽然心有不安,仍遵命放手。许秋天连下了四支银针,两支在虎口,两支膻中,谢云然虽然还在昏迷,面上痛苦之色又因之稍减。 眼看着许秋天松了口气,陆四夫人忙着问:"敢问许大夫,谢小娘子中的是什么毒?" "谢小娘子?"许秋天一怔。到底医者本分,无论兰陵公主,还是谢小娘子,总归都是病人:"中毒?不不不,这位小娘子不是中毒。" 陆四夫人闻言大喜,既不是中毒,就不必教底下人如临大敌了。床榻边四月和屏风后嘉敏的心却都沉下去。郑笑薇知意,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只听陆四夫人追问:"那……可是旧疾复发?"
"并非旧疾。" "那是……"陆四夫人也疑惑了。 "想是小娘子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或者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所以引发了疱疹,"许秋天轻轻放下谢云然的手,叹息说:"老夫行医几十年,也是头一次见到发作得这么厉害的。" 这句话一出,休说嘉敏四月郑笑薇,就是陆四夫人,心情也沉重起来。既不是旧疾,虽然也不是中毒,但人总归是在他们陆家出的事。许大夫虽然不是他家常用的大夫,她也久仰其名,连他都说没见过…… 陆四夫人定定神,给侍婢一个眼风。侍婢会意,将谢云然用过的吃食与食具送上来。陆夫人道:"这是谢娘子方才进过的食,还有方才谢娘子走过的地方,如果许大夫有需要查看,我这就去安排。" 许大夫不答,仔细检点过谢云然的吃食与用具,从中挑出几样,细细问了四月,方才说道:"怕就是这几样了。" 竟然是……果然是……吃食出了问题么,陆四夫人之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这几样吃食,还是陆静华拜访过南平王府之后,回家来特意要求添上的,异常难找,陆家上下很是费了番功夫。 不想竟、竟……但是南平王府的三娘子这样着急,却不像是假装的,如果是南平王府有所谋算,绝不至于此。而谢家婢子也一口咬定,自家娘子从未有过这样的症候,想是、想是无心之失。 陆四夫人心里翻江倒海,许大夫只谆谆交代四月记牢,又把东西交还陆家的侍婢。 "有人天生体质,不能碰海味,想必谢娘子就是。"许大夫这样解释给陆四夫人听,又道:"贵府园中,左右不过几样花草,谢娘子府上,应该也不少,只要没有什么出格的,想必无碍。" 瞧着陆四夫人的脸色,补充道:"夫人要不是放心,不妨找人带我这孙儿去看看,他年纪虽小,花草是尽识的。" 他说的孙儿,是身后背药箱的童子,不过七八岁,面孔白净,眼睛漆黑,生得一副机灵又淘气的模样。陆夫人的目光看向他,却知道中规中矩行礼道:"小子许之才,见过夫人。" 他年纪小,不用避嫌,也不至于惊到园中仕女,自然比许秋天方便。 "好孩子,"陆四夫人道:"珊瑚,你领许小郎君到园子走一遭……"话止于此,目光看向四月,四月起身,略福一福道:"娘子走过的地方,奴婢约莫都还记得,请夫人让奴婢与珊瑚jiejie同去。" 陆四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微微颔首:"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