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古怪
皇帝很是夸赞了一番嘉言的胆气和骑射,倒是南平王,欣慰之余又愁得很——六丫头是越来越离谱了,好好的小娘子,喊打喊杀的像话嘛。他倒不担心嘉言失手——也不看是谁的女儿! 昭诩瞧见两个meimei都平安,心里实在暗叫了一声侥幸。他是知道的,嘉言和嘉敏先前都没有进宫的计划。 皇帝又好生问候安抚了一阵南平王妃,又要对嘉敏姐妹论功行赏,全程都没皇后什么事儿,就好像宫里根本没多出这号人一样,更别提皇后阻难刺客的首功了。最后皇帝请罪道:“儿臣怕母后受了惊吓,心不自安,又刚好听说郑卿新习了《心经》,诵之能令人身心舒泰,所以贸然带他进宫,母后莫要见怪。” 太后当然不会见怪——这大概是出事之后,皇帝做的唯一一件能让她满意的事了。 母子君臣言笑晏晏,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后面上微微露出疲倦之色,皇帝就带了南平王父子告退,阿朱帮忙安置了南平王妃和嘉言、嘉敏、贺兰初袖几个,最后只留下郑林给太后诵经。 这一顿饭变故迭起,就没人吃了个好,尤其南平王妃,她是距离最近的,颈上匕首的冷,背后目光森然,还有最后那一下,横流满地的鲜血,溅在她身上的时候,guntang的,还没有凉。恹恹坐了会儿就要歇下。嘉言自然陪着母亲,嘉敏知趣,找了个借口要回房,贺兰初袖紧随其后。 嘉敏琢磨着,等伎人那边问出了结果,差不多就可以回瑶光寺了。 这半日,她实在也耗费了不少心力。 “三娘如今胆气是越来越壮了。”贺兰初袖只比嘉敏慢一步出门,紧走几步就并肩了,笑吟吟说道。 嘉敏偏头看了她一眼,不吭声。她眼下也没力气应付她,只想蒙头睡上一觉。贺兰初袖却像是全然没觉察她的冷淡,凑近来,到她耳边,亲亲热热,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今儿那刺客,三娘就不觉得古怪么?” 她靠那么近,嘉敏整个人都僵住了——自那日太后赐婚,她与她闹翻之后,她还是头一次做出这样的姿态,不知道又动了什么心思。 贺兰初袖瞧着她僵硬的肢体,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刺客当然有问题,连穆夫人这样混不吝的人都有察觉,何况嘉敏。嘉敏靠在青金提花绣缎软枕上,乱七八糟地想,之前她设计陆静华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当然那不是她的问题。 这世间的事,就和这世间的人一样,没有谁是孤立的,特别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帝后大婚,礼服上的凶谶,皇帝会怎么想,群臣会怎么想,她能料到,但是具体到每个人,陆家,皇帝,太后,陆静华,分别会怎样应对,她根本不在乎。 刚刚活过来的时候,嘉敏还抱着那种天真的幻想,以为父兄的死亡,源自于两宫之争,导致父兄被当作刀使,使完了之后功高盖主,鸟尽弓藏。她当时还曾经试过尽力维持两宫之间的关系。 如今她已经不这样想了。 更准确地说,当她发现皇帝企图把胡嘉子推给萧南的时候,她就不这么想了。以皇帝的心性,和太后的性格,那实在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够扭转的。更何况这世上还有个和她同样知道未来的贺兰初袖。 贺兰初袖如今已经如愿以偿得到了萧南的许婚,那么下一步,无非就是想要帮着分裂朝廷,好趁机借兵南下——那是萧南前世走过的路,不过嘉敏并不看好她贺兰初袖这一世还走得通。 没有她父亲的兵权,没有她父亲对她无底线的纵容和疼爱,如今她又悍然斩断了她通过陆静华伸进陆家的手……陆静华,嘉敏心里掠过这个名字。 想起初见的时候,那个穿妃色曲裾,通身都没有什么绣花,只裙角颇为敷衍的几道云纹,歪歪扭扭,针孔大得rou眼可见的小姑娘,陆家不被重视的女儿,杂草一样生长,有着稚气和直率的面孔。 后来……后来怎样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嘉敏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嘉敏实在也不能够相信,陆静华竟然会对谢云然下手。如果说毁掉她的脸还可能是意外,那么逼她进尼寺,就罪无可恕了。在宫里时候,谢云然对她的回护,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她也看在眼里的。 权势与富贵,嘉敏也知道是好东西,站在所有人的头上,踩他们的脸。当初贺兰初袖也这么想过吧。 她最终,算不算得上是如愿以偿?如果如愿以偿,为什么又要重新再来一次? 在心里最阴暗的角落,她也不是没有渴望过,不过她比她们还多看一步——她看到过父兄的横死,所以她知道那最高最高的地方,底下是万丈深渊,那是几千年几万年,鲜血和尸体堆出来的悬崖。 有个词叫悬崖勒马,不过大多数人都来不及。 比如今日的陆静华。 昭阳殿上假扮舞姬的刺客,陆静华的应对不可谓不漂亮。嘉敏完全能够脑补出当时的危急,与陆静华的身手——也只有将门虎女才有这等身手。要不是后来刺客画蛇添足,陆静华几乎就翻盘了。 她救了太后的命,在全洛阳最顶尖的贵妇面前。忘恩负义这个名声,就是皇家也背不起——所以她保住了皇后的位置,不管谶语说了什么,她都能保住这个位置。 当然这只是嘉敏的猜测,也许事实并不如此,刺客与皇帝、与陆家、与陆静华完全没有关系,就是一次意外,陆静华做出了正确而且准确的应对。但是那不能改变陆静华最终受益的事实。
嘉敏看着头顶雕梁画柱,忍不住微微一笑:但是如今,都被她和嘉言破坏了。 今日昭阳殿上与宴的贵人们不会记得她冒着生命危险为太后挡去的那一刀,她们只会津津乐道南平王府的三娘子、六娘子怎样孝心可嘉,特别六娘子以琴弦制弹弓,以铜簪为弹丸,何等慧黠! 嘉敏完全可以推测出陆静华和她背后的人眼下的气急败坏,无论行刺是不是意外,陆静华应对得当,就是个极大的利好。之前陆静华记恨谢云然,不过是谢云然无心抢了她的风头,今儿嘉言,可比当初谢云然过分百倍。 要不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 嘉敏琢磨着回头该提醒嘉言小心,虽然嘉言的身份不比谢云然,但是终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嘉敏和嘉言前世的关系之僵,要说嘉言后来有什么天大的把柄能被贺兰初袖抓到而她完全不记得,也未尝不可能。 ——就像谢云然毁容一样,事发之前,谁能料到呢。 嘉敏前后想了一回,忽然听到叩门声,曲莲前去应门,隐隐的交谈声,片言只语漏进来,像午后流光。不久曲莲回来,提了只紫金竹编食盒,曲莲说:“是瑞香jiejie,说表姑娘怕姑娘方才没吃到什么,央了小厨房做的……” 贺兰初袖这是示威么,皇宫里有她的人?嘉敏暗暗忖道,如果是她,就绝不会浪费人脉在无谓的炫耀上。 “打开来看看。”她说。 食盒里几样小食,百合酥,藤萝饼,绿豆糕,松子卷,又有几样蜜饯,如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一壶桂花酿。 都是她爱吃的,倒是很用心思,她这个表姐啊,在谁身上用心都不如在她身上用得多。 “姑娘?”嘉敏陷入沉思,曲莲免不了担心,喊道。 “我这会儿吃不下,”嘉敏说,“我猜到申时还有赐宴,这些,你先用了垫垫肚子。” 曲莲愣了愣,识趣的没有多嘴。姑娘对表姑娘的心结,她也猜得到,无非就是宋王。宋王当然是个如意郎君,但是以姑娘的身份,总不能屈身侍人……表姑娘是委屈,不过,有什么法子呢。 委屈了不还得送点心过来,没有南平王的支持,做了宋王妃日子也不好过。 她想起方才瑞香的样子,低眉顺眼,就像她的主子:“要是三娘子不肯收,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要实在三娘子这也不许,还劳烦阿莲你偷偷儿拿来给我,莫让我家姑娘看到了又伤心……” 说起来姑娘可真狠得起心,她想,从前那样好,忽然就……曲莲心情复杂地吃起了糕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