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五娘
这是嘉敏第一次,从头至尾看到贺兰初袖的手段。【】 她几乎可以肯定,陆静华是被下了药,虽然她并不清楚药的成分,只能推断那药让她失去判断力。 她会知道,最后,是谁绊倒了她么?嘉敏默默地想,不会有人比贺兰初袖的位置更合适来这么一下子了。胡嘉子没有这个心机,那么最后,陆静华是知道了呢,还是不知道?也许……不知道更好吧。 那样,她的死亡,至少不那么像一个笑话。 “贺兰表姑娘和胡家表姑娘都暂时被留在宫里,”曲莲说,“胡家表姑娘受了轻伤,如今已经大好了,贺兰表姑娘、贺兰表姑娘——” 嘉敏看了曲莲一眼,曲莲“扑通”跪下,二话不说,“咚咚咚”先磕了几个响头。 嘉敏不说话,只看着她。 “姑娘,奴婢错了。”她说。 “哦?” “奴婢……”曲莲自然不敢说她私心里揣测嘉敏心眼小,为着宋王的婚约,至今与贺兰初袖过不去,只含混道,“奴婢瞧着贺兰表姑娘人好,又比旁人更惦着姑娘,就当她是个好人,没急着赶过去——” 她只是迟了一刻,谁成想,竟让姑娘遭了这么大的罪,要不是胡家表姑娘……这几日曲莲翻来覆去的,无非就想着这些事,要是姑娘真没了……就因为她迟了那么一点点,让姑娘没了…… 什么叫度日如年,曲莲到这时候才真心知道怕,她知道姑娘对她们是好的,她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她害死了姑娘……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揪作一团。 “谁绊住了你?”嘉敏只问。曲莲虽然略有些糊涂,性子又软,但是对她的交代,一向都不敢不听。 曲莲也不敢问嘉敏是怎么知道有人绊住她的,只战战兢兢回道:“是……绿梅。” 是绿梅啊。嘉敏心里长长出了口气。绿梅和她,也算不上什么宾主了。绿梅有问题,她去年就知道了。原来她是贺兰初袖的人么?那么,贺兰初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重生的呢? 嘉敏看着跪在地上,惊恐交加的曲莲。知道怕就好,知道错了就好,还知道认错,她其实已经不太责怪她。 这宫里到底有多少贺兰初袖的人,连她都不知道,也无从防备,更何况曲莲。贺兰初袖能瞒天过海,在她的饮食里下药,令她和曲莲沉睡,能把她从玉琼苑偷到凤仪宫,还能让整个凤仪宫闭嘴。 更毋论给陆静华下药,和适时引陆静华前来行凶了。这是一支庞大的势力,如果不是彼此敌对,嘉敏简直要佩服了。 “起来吧,”嘉敏说,“我不怪你,但是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才能记住教训。眼下,你先给我办件事。” “什么事?” “帮我想个法子说服阿爷,让我出宫,回瑶光寺去。”嘉敏说。 这宫里实在太危险了。嘉敏这时候也顾不上联系周皇后的人,只想着快快出了宫回瑶光寺去。 贺兰初袖在这宫里的势力实在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以她目前景况,不必与她硬碰硬。 长期以来,嘉敏未尝不是有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越感,她知道未来,她知道他们的命运,虽然不是全部,也不是事无巨细,但好过一无所知。在这种优越感的支配下,她几乎是在怜悯世人。 直到被贺兰初袖这当头一棒。嘉敏苦笑,在这个风雨欲来的世界里,就算没有贺兰初袖,也远远说不上安全。 乱世,乱世如诅咒,高悬于苍穹之下。 且不去管曲莲怎样绞尽脑汁想着说服南平王、王妃,以及太后、世子等等人物,嘉敏用过半碗粥,自觉虚弱,又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甚美,次日醒来,天光还早,花房里送花来,曲莲抱着进屋,但见一朵挨着一朵的繁密,大如碗,红如火,花瓣重重叠叠,团如绣球,瓣尖尚有晨露未干,欲坠不坠,又配了星星点点的白花。 “什么花?”嘉敏问。 “姑娘醒了!”曲莲喜道,随手把花递给边上小宫女,“是天竺牡丹,配的夕雾草——我来服侍姑娘梳洗罢。” 嘉敏点头依从,梳洗过,又传朝食。 她在病中,肠胃尚虚,厨中也不敢为她做那些肥鸭子、蟹饺子之类,清清净净做了碗梅花汤饼,说是用的绿萼梅花,和着檀香煎汁揉了面,做成梅花皮子,鸡汁打底,撒一把翠翠的葱末,热气腾腾送上来。 嘉敏略尝了一筷子,笑着同曲莲说:“倒真有梅花的清味,只是这时节,又哪里来的梅花。” “想是年初存在冰里的。”曲莲说。 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哭腔叫道:“公主饶命!”送汤饼进来的小宫人直挺挺跪在了面前。 嘉敏还是头一次见得这样的架势,略呆一呆,手边并没有什么可供防身的利器,便有,如今伤势未愈,动手也不快。而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要对方胸怀利刃,暴起发难,少不得血溅五步。 嘉敏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口气到底温和:“你是什么人?”她已经看出,这个小宫人,绝不是这宫里的人。宫人少有这样硬朗的气质。 “我、我……我是陆五娘。”那宫人道。 曲莲尖叫一声,人已经拦到了嘉敏面前:“来人、来人呐——”“刺客”两个字尚未出口,已经被嘉敏厉声打断:“住嘴!” 要命!就曲莲这么个小身板,难道还是陆五娘的对手?虽然陆五娘看起来也瘦瘦小小,嘉敏实在不敢赌自己的运气。 她对那些闻声赶来,或者朝这边张望的婢子、宫人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曲莲和我闹着玩儿呢。”
虽然仍有人心有疑虑,但是既然嘉敏发了话,也就慢慢都退了下去。嘉敏看了眼曲莲,曲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寸步不让:“奴婢不走……姑娘不要赶我走!” 嘉敏:…… 真该叫安平、安顺给训练几个能打能杀的婢子来。 嘉敏心里胡乱想着,眼睛只灼灼盯住跪在面前的小姑娘:“陆五娘……你是皇后的meimei?” “……是。”小姑娘还在被发现被拖出去的惊恐中,声音有点儿打颤,口齿却还算清晰,“公主、求公主恩典!” 听到“恩典”两个字,嘉敏心里有了数,却不做声,只看住她。 小姑娘顶着嘉敏的目光,语速不由自主快了起来:“我……我知道我阿姐错了,阿姐她不该、不该这么糊涂,可是公主……求公主让我阿姐入土为安,我、我……我愿与公主为奴,为阿姐赎罪!” 嘉敏:…… “姑娘可别上当!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没等嘉敏出声,曲莲就叫了起来。 嘉敏:…… 曲莲还真是……沉不住气啊,早知道就该带半夏进宫,嘉敏有些头痛地想,半夏要沉稳多了。口中叱道:“曲莲闭嘴!” 嘉敏目色沉沉看住陆五娘。 小姑娘十岁出头,肤色略黑,很瘦,不同于大多数高门女子的纤弱。虽然宫装挂在身上有些晃荡——该死,就这么一身空空荡荡的宫装,这一路行来,竟然没有被拦阻和盘问,清芷园里的守卫都该死! 应该是习过武,嘉敏默默地想。赏花宴那天陆家姐妹都有列席,人数众多,大约是不够出众,所以她没有留意。她跟谁进的宫,从哪里弄到的宫装,谁给了她这样的胆子、谁给她出了这个主意! 其心可诛!嘉敏在心里冷笑一声。 陆家什么门户,能让自家女儿为奴!她这里要是应了呢,洛阳一人一口唾沫能把她淹了,要是不应—— “起来说话。”嘉敏说。 “公主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流畅至极。 果然是这话,嘉敏的冷笑再藏不住,浮到唇上来:“你威胁我?” “奴、奴婢不敢!” 这就称上奴婢了!嘉敏面上冷意更甚:“奴婢?就你?你是拈得动针呢还是拿得起线?我南平王府少了奴婢么?愿入我南平王府为奴为婢的小娘子,能从这清芷园排到建春门去!就陆五娘子你,怕还是排不上号。” 这样的反应,大大出乎陆五娘意料之外。 她见过嘉敏,在赏花宴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