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灭顶之灾（三）
说话的声音正是从九黎上人坐下最上首位置的一个老者发出，看他的样貌大概已经近百，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老态龙钟的味道，远不似修仙之人神气充盈，容光焕发，反倒有些病态，没精打彩的，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十足的威严。 周恒楚听到这个略带喝斥的声音，猛地身子一颤，重新跪倒下去，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却见是一个满头苍发，须眉皆白的老人，只能隐约分辨出五官，然而周恒楚只看了老人一眼，就似乎觉得这老家伙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古怪感觉。 修仙之人，一般来说神器充盈，髓质血rou饱满圆融，能够达到一种张弛有度神采出奇的形容面貌，像眼前这个老人一般看似神气枯竭命不久矣的姿态，还真真地让周恒楚一头雾水。 不过这个时候却不是让他探讨这个老人形容相貌的时候，对他来说，一场可以算的上是灭顶之灾的劫难正在逼近，而他虽然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因果缘法，但却猜不出来接下来迎接他的，将是何等凄楚的境况。 “九枯师叔有什么指教？”九黎上人听到老者的喝止声，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不轻不淡地问了一句。 那被九黎上人称作九枯师叔的老人伸手指了指周恒楚，说道：“此子乃是钟离孽障的传人，留他不得，况且今日又是五大派盟约大会，你若让他现身，岂不是置黎山派与尴尬境地！不若趁早将他交给五大派共商计议，了断了他才是上策！” 听到九枯老人的话，周恒楚心头猛然一颤，随即便听九黎上人开口说道：“他不过一个普通修道弟子，有谁会为难于他，况且他是钟离师弟惟一的传人，也是我黎山派的弟子，岂有师门送自己门下弟子于难堪的境地？这对我黎山派也是莫大的耻辱！” “那你欲如何？”坐在九枯老人对面的，也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但这位老者却与九枯老人有天差地别，只看他一脸光彩熠熠的神情便能感觉出来，那一双苍老深沉的眸子，无形中透射出一股迫人的光华，如同阳光刺射双眼，不敢直视，此人便是九枯的师弟九荣。 这两人在黎山派也算是两个极端，黎山派有十六大真传秘法，乃是门中禁术，其中便有九枯九荣两门法术，一个是将全身血rou法力尽数化转炼化到自身法宝之内，强大无匹，另一种则是利用法宝将青木真气源源不断地炼化体内，行走坐卧之间都是一种修行，可以说是两种极端，而且这两门秘法威力巨大，一枯一荣相互制衡，修炼到最高境界，两者法力相互融合，能制约世间一切有灵之物，可以说只要是有生命的物种，都将受到他们法力的控制，隐隐已有逆天之威。 九黎上人自然知道这两个老人在门派中的地位超然，即便是他这个掌门也不得不小心应对，毕竟他们是前辈，又是门派中地位最高的大长老，他也不得不顾忌几分两人的威严。 不过，如今周恒楚的事不仅仅是他归属的问题，更重要的时候，他背后还牵扯出了一个钟离道人，而钟离道人与九黎上人的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让他有了一张保命的符咒。 大殿中一阵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殿内传来一声叹息，片刻后，那九黎上人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我欲保他今日一命，以后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荒唐！你可知道后果？”九枯老人忍不住喝斥了一句，旁边的九荣大师本欲开口说话，但听到九枯师兄的喝斥，却又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知道！但我不得不为！”九黎上人忽然语气决绝地说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何不得不为？”九荣大师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缘由。 九黎上人又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只为钟离师弟，九枯、九荣两位师叔，你们可曾记得当初钟离师弟为黎山派所作所为，若非是他，我黎山派今日只怕早就被排挤到五大派之外了！” 提到当年旧事，这两个在场中辈分应该算是最高的长老，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一丝纠结，紧紧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周恒楚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无足轻重，但钟离道人当年所为之事，他们却不敢大义凛然地站出来品头论足，那可是当年连自己的师父，都事先无法参破的劫难，而钟离道人当时不过一个小小弟子，却能说出其中缘由，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日黎山派的成就。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拦你，趁这五大派掌门聚首的机会，你便跟他们做个了结吧，以后不要再去无端牵扯钟离孽徒的事情！”九枯大师冷冷地撇下这句话，径自离开座位，冷冷地瞪了周恒楚一眼，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而在他对面的九荣大师却不似他这般冷酷绝情，只是见到自己师兄甩袖而去，便也站起身来，向九黎上人打了个稽首，随九枯大师而去。 等着两人走后，场面忽然间变得异常安静起来，仿佛整个北辰宫都陷入了一片沉默，气氛愈发显得沉闷压抑，甚至比那九枯大师当面论及周恒楚生死的时候还要让他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北辰宫外忽然响起一名弟子的声音，说道：“启禀掌门，南明神教掌教天尊离火上人已至山门，请掌门定夺！” 说话之人正是黄愈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有资格在北辰宫往来无碍，但也只限于在北辰宫神殿之外，这一点儿叶倾城和周恒楚却是比他幸运多了，当然对周恒楚来说，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遇见过最压抑宏大的场面了。 “速去迎接！”九黎上人话音方落，人已经站了起来。他知道以黄愈初的聪慧，自然不会等到离火上人到了家门口才来通禀，只不过是提前来通禀一声，时机却也刚刚好，等到九黎上人一众到达山门之时，那离火上人只怕也差不多该到了，这样一来既不用耗费时间等待，也不会因为迎接的晚了而让对方觉得礼数不周，这一点儿，身为掌门大弟子的黄愈初却是做的天衣无缝。 刚走下座位，九黎上人忽地一看仍然跪在地上不敢出声的周恒楚，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先起来吧！随你倾城师姐去见识一下盟约大会的场面，若有人叫人你，出来答应便是，不用畏惧！” 这一番话说的颇为和蔼，似乎没有了黎山派掌门的那种威严，反倒像个和蔼可亲的半老头子在跟自己说话一般，但从他的这一番话语中，周恒楚似也隐隐听出了什么。 就在周恒楚愣神儿的时候，北辰宫神殿之上众位师长已经各自离去，只留下周恒楚和叶倾城两人一跪一立在偌大的神殿中，忽然间似乎觉得如释重负，但又隐约感到一股更大的压力正向自己逼近。 周恒楚跪在地上，心中思绪万千，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何去何从，是就这样任由那些自诩为天下道门正义之人伪善面孔下的打压，还是早些做个了断，逃离这一片对自己来说显得异常陌生的土地。 他正这样想时，忽然肩膀上感觉到一丝异样，急忙回头一看，却见叶倾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缓缓伸出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在给他无声的支持。 看着叶倾城一双澄澈干净的眸子，周恒楚心头猛然一颤，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虚妄的想法，若是能像她的容貌这般惊艳天下，他是不是也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心念至此，周恒楚猛然皱起眉头，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叶倾城一脸惊愕的神情，周恒楚暗自苦笑了一声，看来自己方才已经无端动了心念，还被面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看出了异样。 良久的沉默后，叶倾城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北辰宫外，此刻已经显得异常热闹的道场，说道：“我们下去吧，盟约大会就在那里举行，北辰宫不便久留！” 周恒楚点了点头，一时无奈，只得先将心头的一丝烦闷压抑抛开，跟在叶倾城的身后，快步走出北辰宫，最后在台阶前望了一眼北辰宫如仙府一般气派恢弘的飘渺景象，心中兀自叹息一声，这里，注定不是他所能仰视的，至少现在，他还不能。 走下那一千零一阶台阶，周恒楚心中涌起无限激动的情怀，看到道场之上无数双炙热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周恒楚微微竟有一丝慌乱，但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他便恢复如初，心神内外真如不二，不为一切外物而动。 百劫不死神功修炼到第三层的境界，一切虚妄杂念都能摒除，周恒楚自然不会因为那些人的目光审视而感到尴尬，只是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又恢复了一脸的平静，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比起身边的这位万千沉冰一般的师姐，他给人的感觉反倒有些亲切和蔼。 其实，周恒楚脸上神情一直都保持着绝对的淡然，在真正的高人看来，那是一种近乎于叶倾城那样的冷酷表情，但他修炼百劫不死神功，又有了今日的这般修为境界，普通修仙之人自然无形中会受到他化自在诸般魔相的扰乱，看不清周恒楚的本质，是以在很多人的眼里，周恒楚此刻的表情就好像恰到好处地在向人表达着自己的诚恳谦虚，隐隐竟达到了无中生有，迷惑众生的修为。 当然周恒楚还不能确定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但隐约之中，他也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变化，没到有人向他投来目光打量的时候，他便会无形中感受到灵台他化自在天世界中天魔迷乱魔相的变化，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他将要参破某一层真法时遇到的关卡一样，心头一片茫然。 不过周恒楚却知道并非如此，很可能是因为他对百劫不死神功的参悟还不够彻底，一些灵台他化自在世界的神异妙用他还不能尽知，是以才有今日这般茫然的困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