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胡知古的觉悟
胡知古只觉得自己双目酸疼的厉害，每一次眨眼，眼睑都似有千钧重，都要苦苦挣扎着赶紧睁开，否则便似乎眼睛被浸泡到了血液里，眼睑就挡在那里，这血液无论如何都流不出去。 他觉得这段时间，他诊治过的病人超过了他为了救治清宁，学医以来诊治过的所有病人之和！然而在效果上，却是截然相反！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可以利用自己数百年从医的经验，以远超普通人族郎中的高超医术，为苦于病痛的人们治疗任何疑难杂症，越是罕见的病症，他越是觉得有斗志，并愿意把自己诊治的过程和结果一点点的梳理，充实到自己的《金匮类编》中去，以期留于后来人！ 因为他太清楚面对一个无从下手的病症的时候，心中到底是多么的绝望！ 而现如今，面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病症，他开不出任何真正有效的方子，胸中手段统统失效，却只能如同一个木匠，一个樵夫，甚至一个屠夫一样，拿的是刀斧，是锯子，任凭鲜血肆意的在手上流过！当他看着年轻的兵士紧咬着牙关，尽量压制自己的痛苦，甚至以鼓励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 他希望某一天能够看着自己经手的兵士，哪怕不能再上战阵，也能够活下来，对，就是简单的活下来！然而往往事与愿违，寒冷的天气，魔炁的侵蚀，让复原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死理所当然成了救护所中最忌讳的字眼，也是最为人所熟悉的字眼！ 病症十分的单一，结果也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他自问除了一些自私的想法，自己的确是在悬壶济世，可如今，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丢了什么，否则为何在面对熟悉的病症的时候，却什么也找不到！ 狂风吹散了乌云，孤零零的几点星光刺痛眼底，虽然如此，胡曰归宁可努力的睁大满是血丝的眼睛，让泪水模糊了双眼，然后用满是血腥的手去抹，也不愿意就闭上了眼睛。 他记不清这次自己几天没有睡觉，总之来到这里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敢闭上眼睛，非得要熬得再也坚持不住，才会在一片血红中睡去！然后便感觉自己如同一叶孤舟，在尸山血海中飘来飘去，看到很多自己亲手诊治的兵士挣扎在血海之中，绝望的眼神如同利剑，挣扎中，双手高高的伸出，可自己却无力将他们拉上来，最后在对密集的手臂的恐惧中惊醒！ “知古，别这样折磨自己的了，这不是你的错！”清宁悄悄的走到胡知古的背后，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脸紧紧的贴在他冰凉的背上。 “我们不再回去，但它依旧在！” 清宁略一愣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才要不惜代价，不让神皇得逞！” “没了神皇，还会有其他魔族！终究是这个世界的祸源！只要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耐着性子忍下去，总有一天会再来这样一次！难道就让这个世界一遍一遍的被魔族肆虐，一遍一遍的从灰烬中重新站起来吗？” “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清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胡知古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被折腾的耗尽了力气，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呢？” “那…..算了，也许我们根本就看不到那一天！”清宁开始逃避胡知古的问题，“我们去见见恩师吧！我听说那边的迷泉先生就是从青丘山来的，恩师还有几位师兄应该也在吧！“ 通过这段时间在军营中的打听，两个人已经知道瞿昙在青丘山的事情。 “恩师说过，善恶在一念之间！魔族中有你我这样的人，也有莫家这样的，自然不止于此！“ “大概是吧！“清宁叹了口气，她模糊的明白胡知古想说什么，”你若想回去，天涯海角，我随着你便是！“ “只是又要苦了你了！“胡知古的心中豁然开朗，倒不是因为清宁愿意随他一起回到魔界，找寻那些良善的种子！而是魔界之中，可能存在的那丝善的希望！ “诶，当时病的七死八活的时候都没觉得苦，如今得恩师拔脱苦难，不必拖累你，和你长相厮守，还说什么苦！“ “往日医人，来日医心！水里火里，我们便走上一遭！“ “好！“ “既然身份特殊，说话就需要小心一些！莫要让人听到了，徒惹麻烦，也让瞿昙大师难做！“ “谁！“胡知古和清宁慌忙转身，循着声音的方向，厉声呵斥。这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谈话中还牵扯到了莫家人，两人也不知道来人到底听到了多少。 “两个小家伙，现时知道害怕了？刚才的雄心万丈呢？“ 迷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身遭兀自影影绰绰的随了一些魂魄，将胡知古两人着实吓了一跳！毕竟所经历的岁月中，几乎少听说过修者cao控魂魄的事情，而一旦有，也绝非好人。 听对方对恩师的称呼，又不似带有恶意，倒颇有回护之意，但两个人仍旧不敢因此掉以轻心，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了这里，而对方偏偏就恰好听到了两个人的话！ 迷泉不过几日前才来到这里，接管了焚化场之后，便整日带着一群妖族的老弱妇孺，和尸体打交道，除了偶尔会到救护所这边督运尸体之外，便少有和他人接触，甚至是联军中的其他人！是以胡知古虽然见过他，却也因为自身忙乱不堪，两个人也就没有任何的交集！ 但毕竟迷泉貌似是个联军中的重要人物，摆出了自己和清宁的魔族身份，胡知古相信：除了恩师和穆心禅等人，怕是难再有人可以视若无睹！ 迷泉轻轻的将手一挥，身边的几个影影绰绰的魂魄便化成几个淡淡的光团，朝着他的身后飘去，又似有人牵引般，渐渐远去的同时，逐渐淡去了光华，融入了夜色之中。 “你，还有那些莫家的人，我早就看出你们和旁人不同！”迷泉用手指了指胡知古，又回头望了望莫家所在的地方，说道，“说自己是从魔族营中逃出来的，缘何夜晚戍卫竟和行军打仗一般，看似漏洞百出，却是暗藏杀机！” 迷泉的这番话彻底放胡知古抛却了心中因为刚才对迷泉话语所带来的希冀，就算他认识恩师又怎么样，也并没有就说可以接受自己和清宁的身份，如今又牵扯到了莫家人的身上，看来对方今晚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暗处藏了多少人正盯着，随时可能拿下了自己也清宁。 “清宁，你不要管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至于莫家人，就听天由命吧！” 谁让这些人哪里躲着不好，非要凑到了近前！想回魔界就安心等着是了，干嘛非要跑到联军的营地中，还要想着帮忙做些事情！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该是静静等着联军落败，神皇逞凶才是！ “知古，要走就一起走，量他也拦不住我们！” 清宁说话的工夫，迷泉只觉得自己身子似乎猛然间重了许多，原本虚踏在雪上的双脚落入雪中不说，竟然在冻的铁一样坚硬的冻土上踏出了尺许深的脚印！ 不等他对清宁的攻击做出反应，他眼前一花，突然置身在一片恍若仙境的天地之中，鸟语花香，流水潺潺，一道清泉的岸边，几片墨绿色的叶子，簇拥着挤作了一团的红色果实！绿叶之下，一头巴掌大小的墨绿色麒麟正在泉边，临水自照！ 那小东西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突然就抬起头，望了过来。 迷泉仿佛回到了刚到了这个世界，误入一处秘境，巧遇黛麟参时的那天，心情也立时就回到了当天，兴奋的无以复加！ 然而正当他按照记忆中的情景，打算冲过去，然后在整个秘境中也黛麟参斗智斗勇，重复每天累得跟死狗一样的日子的时候，那黛麟参却并没有像记忆中的那样转身逃掉，而是冷冷的看着自己！ 那冰冷的眼神让迷泉已经抬起的脚不由得又落了回去！ 不对！不是这样，这小东西应该狡猾的紧才对！它该是立时跑了的，而且它还会土遁，自己为了捉住它，可是差点连命都丢了！ 还有，师兄已经死了，他是吃过黛麟参的！黛麟参不是就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要交给小谷的，要重建山门的！不对啊，那个时候，自己还不认识他们，连祖师独孤无昧都是因为这黛麟参，自己被别人追杀的时候才遇到的！ 不对！ 迷泉的念头一闪，神庭识海中立时一丝清明如同黑夜中的灯火，让他立时警醒，周身灰色的气息散逸出来。 而几乎就在同时，那黛麟参突然张开一张大到不可思议的大嘴，朝着迷泉扑了过来，头顶火红的果实一粒粒射将过来，直取迷泉的双眼。 然而这一切，包括周围雾气缭绕的仙境，潺潺的水声，弥漫的香气，悦耳的鸟鸣，都随着灰色气息的弥漫，如同久经岁月侵蚀的壁画般，立时变得斑驳了起来。 连续两声惨叫，胡知古和清宁两个倒摔在雪地上，望着犹自有些发呆的迷泉，眼神中充满了惊惧。